翻开《学做工》时,「小子们」对学校以及教师采取的抗拒态度令人叹为观止,“居然有学生为了不学习可以把学校看得这么一文不值,还据此发展出了一套成体系的反学校文化”是我的感慨。结束第一章时,我返回序言中的文章核心问题「工人阶级子弟是如何,又为什么会自主选择接受工人阶级工作」,我发现我也使用了同大多数汉默顿教师一样的病理学的角度去评价这些「小子们」对学校教育的宿命论态度。但那又如何用人类学以及社会学视野解释「劳工子弟为什么继承了父业」呢?
因此,在阅读之后的章节后,威利斯的独到的社会学见解以及文字逻辑的严谨令我第二次叹为观止。威利斯并没有站在反学校文化本身去谈为什么这种文化出现的原因,而是另辟蹊径,从工人阶级文化、性别歧视、以及意识形态出发来探究「工人阶级子弟是如何,又为什么会自主选择接受工人阶级工作」,这一点令我大开眼界。例如,在工人阶级文化为何会影响反学校文化中,他明确指出“工人阶级存在着一种罗曼蒂克的浪漫主义”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当资本主义被推翻的时候,工人阶级文化将为人类生活提供具体的蓝图。”然而事实上“这个设想根本不可能向人们做出承诺或兑现承诺。如果乐观地将工人阶级文化或意识视为实现理性和社会主义的先锋,那么就大错特错了。”威利斯的这一犀利视角让我认识到正是因为这种根深蒂固的工人阶级意识形态的影响使得工人阶级子弟认为自怀揣着对这个世界的清晰又正确的「洞察」,从而希望通过方方面面限制资本主义发展来弘扬自己本阶级的文化。虽然这或多或少的显示了威利斯对工人阶级的悲观态度,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在资产阶级当道的氛围中,工人阶级确实需要掌握在资产阶级生活中的窍门,而不是一味地持有偏见与抗拒。
抗拒固然是面对世界的一种方式,然而在羽翼未丰之时就开始挑战自认为错误的「权威」,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我想威利斯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不折不扣」的抗拒在「小子们」对于反学校文化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但是年轻的他们在尚未真正清楚地认识这个世界时,抗拒会不会为时过早?他们真的了解他们「抗拒」的目的以及会不会有对象合谋共同主宰了他们的「抗拒」? 这也是威利斯所提及的「局限」与「洞察」的关系。「小子们」自认为他们已经“看破”了学校的「阴谋」,所有的学习还不如通过劳动换点工资来的实在,于是他们极力摒弃脑力劳动。这种似是而非的“看破红尘”的短视葬送了他们的未来,而他们却不自知这是官方意识形态在作祟。他们所接受的学校文化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对影响他们的「意识形态」做一深层次的分析,所以他们沦为了意识形态的「被操控者」却不自知,他们也还会将这种意识形态进行纵向以及横向传播,使得工人阶级「热爱并适合体力劳动」的「蓝图」被勾勒出来,「世代流传」。这难道不是工人阶级子弟的一种悲哀吗?
庆幸的是,威利斯为我们指出了这一抗拒文化背后的社会、文化以及结构逻辑,工人阶级子弟若有一天翻开这本书后会不会恍然大悟,从而改善子孙后代的教育,这不是没有可能的。然而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会不会因为威利斯犀利的分析之后,受教育者更加畏手畏脚?学生们在抗拒之前会不会思前想后,最后不敢再采取抗拒行为,又或者更犀利地来说,失去他们的主体性?虽然反学校文化的抗拒是非主流的文化,不能战胜正统文化,那么什么样的抗拒是学生可以尝试的「正统抗拒」?或者说什么样的抗拒学生可以去尝试,什么样的抗拒不可以去尝试?如果真的要采取抗拒行为,什么样的时机最佳?我认为在读完威利斯的这本书以后,我们也可以询问自己这些问题。也许我们得不到一个完整的答案,然而,思考可以让我们逐渐「洞察」那些「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