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挣脱了深厚的柳树皮,伸出脑袋,紧紧的呼吸湿漉漉的空气,天空也是非常识的柳条的心思,下起了绵绵的雨,它知道下得太急会把新生的脑袋冲断,太少又不能满足这柳条一冬的忍耐。
在这雨中,也不知道是它运动了,还是我运动了,不然为何这雨让我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地方感到如此亲切、熟悉。周遭的人在多年以前都是经历过不同的雨的,总之与我多年经历得雨是不一样的。
你站立在雨中,屏住呼吸,不要眨眼睛,漏了气会改变雨的轨道的。会发现不管雨下得多么密集,总会有缝隙是没有雨的,多年之前,板寸头的我迫切的希望变成一只蚂蚁,然后就可以躲在这缝隙中,无论如何是不会淋到雨的,想那时尚且矫健的奶奶是一只麻雀行走在这缝隙中,如此一来,她用手臂挽起竹箩行走在脚踝深的田坝上,头朝下,屁股向着天空,就仿佛她们这些人从来都是向大地寻找,而不是仰望天空的施舍。那时我小,是非常喜欢跟着奶奶后面做这些事的,大概这也是我现在对雨很亲切的原因了吧,总感觉在小雨时节撑着伞是对雨的亵渎,让它不能回到它原先想回的家。这是雨的不幸,也是人的悲剧,不能用肌肤去触摸这贵如油的春雨。
前几天晚上,这是记忆中的又一场雨,不过那晚雨已经停了,但南方的春雨不像黄沙的大漠,即使雨停了,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层雾气。
沿着传媒的小路,那晚灯是暗黄的,又刚下过雨,空气是混沌的。在没有街灯的地方,你只能静静地去感受空气,一切都在黑暗中。我踱着步,由于边走边听着音乐,也全然不知自己的脚步声有没有惊到春夜里兴奋的虫,有没有干扰到白天忙了一天的树的睡眠。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我的前面没有人,至少在我前面一人高的地方没有人,树木花草虫还是有的。身后的情况则完全交给了身后的树木,右边的体育场的墙壁上还留有某位年轻、有着画家梦想的学生遗留的水彩画。他当初画这幅画时肯定会想到以后会有人看到,但绝对想不到今晚,还是雨后的夜晚,我会看到它。
刚把头抬起来,前面水月镜花下有一潭明亮处,那是路的拐角处,两盏灯照射在同一片地方,我虽是兴奋,还是一步步的走到拐角处。街灯下是被风遗留下来的几十瓣桃花?樱花?柏油路面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足够平坦的,但对于四溢的灯光来说实在是藏身的好地方,它们躲在花瓣之间,或探出脑袋,或遮笑晤面。一些胆大的探出脑袋正好被我看见,红里透白的好妆容,藏在柏油路的洼地里,你身子稍微动一下,那些四溢的灯光也会争先恐后的向你招手,一闪一闪。
我在那拐角处站立着许久,闭着眼。花香先是扑向我的脚尖,倚着我的身子向上,直到我的鼻子才消失了。从西南方向吹来的风先是在我四周绕了一圈,紧接着到了我的脚下,估摸着是想抬起我,我的内心四周好像被这微风缠绕着,像四下纷飞的蝴蝶翩翩着绕着锦簇的花瓣。这西南的风好像是我家那边吹过来的,一想着这风吹过我家通往春天的窗户,吹过我那无人睡的床,吹过我公公婆婆荒芜的坟头,跋涉几百公里,此时吹到了我身边,或许明早一大早起来,会惊奇的发现家乡那懒散的云正在我的头顶上。是的,淅淅的小雨我是不会撑开伞的,起风了我会在小路上漫无目的的行走,说不定,那就是故乡来的啊。
黑夜还在一层一层的压向大地,已经有一部分进到了地下,恐怕正在和底下的树根,地下的亡灵说着大地上见过的人和事。大部分还在一层一层地伸向地下,待最后一层压到地下,白天也就来了。只是我还在这黑夜中行走一段时间。
何鹏
2017.3.24于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