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大家对“孔融让梨”的故事都耳熟能详吧,因为在《三字经》中就有“融四岁,能让梨”的记载,这也成为了我们用来教育孩子学会“礼让”的最好教材。在大家的印象中,这个小小年纪就懂得把大梨让给哥哥的孔融长大后应该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吧,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我们且来看看《世说新语》中是如何记载的。
01
《世说新语·言语第二》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孔融十岁的时候,跟随父亲到洛阳。那时李鹰名气很大,担任司隶校尉的职务。到他家去的人,都是些才智出众的人、有名誉的人或者李鹰大人的亲戚,只有上述三种人门吏才会前去通报,一般人是进不了李大人家的大门。孔融到李大人家门前,想进去拜访,也顺便认识接触一些才智出众的名士。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看门的小吏哪里肯把他放在眼里?这不,还没等走近大门,看门小吏就开始轰他快走开。孔融不慌不忙走向前对看门小吏说:“我是李鹰大人的亲戚,麻烦进去通报一声。”门吏并不相信他真的是李大人的亲戚,但又害怕因为错认而得罪了人,少不得还是进去通报。
通报以后,孔融上前很从容地坐下来。李鹰大人看着这个自称是自己亲戚的小孩,就问道:“您和我是什么亲戚关系啊?”孔融并没有因为一个大人的质问而慌张,而是淡定地回答:“从前我的祖先孔子曾经拜您的祖先老子为师,所以,我和您是时代通好,咱们是世交啊!”李鹰和他的那些宾客没有不对他的话感到惊奇的。
那个四岁就懂得礼让的小孔融长到十岁时竟然如此聪慧机敏啊!而且还拥有成人的淡定从容,实在是令人称奇。当时在场的宾客都对这个机智聪明的小孩刮目相看。
但是有人夸赞就有人喷,这时太中大夫陈韪就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意思是,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小时候聪明伶俐,长大了也未必有出息。这样的话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打击性实在是不小啊。如果你是孔融,被人这样讥讽了,你又将如何反驳呢?
孔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说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意思是,我猜想您小时候一定是聪明伶俐的吧。言外之意是,您现在也不过是“大未必佳”的平庸之辈罢了。
孔融这样的回答,果然让陈韪听了感到局促不安。孔融这反唇相讥的本事实在是了得啊,真是一个出色的辨才。这样出色的才能使孔融长大后大有作为了吗?
02
《世说新语·言语第二》中还有一个关于孔融的小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已经是三十年后孔融四十岁的时候了。
祢衡被曹操罚做鼓手,恰好是八月中秋大会宾客,需要事先检验鼓的音质。闵蘅就借此机会,挥动鼓槌,演奏起《渔阳掺挝》的鼓曲,只听鼓声深沉,仿佛金石撞击的声音,深沉的鼓曲中充满了怀才不遇的悲壮,在座的宾客无不感到震撼。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曹操为何罚祢衡做鼓手,祢衡,当时二十岁,却与四十岁的孔融关系甚好,孔融非常欣赏祢衡的才华,二人志同道合,他们在看不上曹操这一点上是非常一致的。孔融还向汉献帝推荐祢衡,写了一篇《荐祢衡表》。曹操一向爱惜人才,以“招贤纳士”自居,但对这些恃才傲物、又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才却是非常痛恨的。因此曹操就想要侮辱一下祢衡,只让祢衡做一个击鼓的小吏。
祢衡作为恃才傲物的愤青,又一向不把曹操放在眼里,他岂肯接受这样的侮辱?因此在中秋宴会上他以深沉的鼓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时曹操身边的小吏就站出来对祢衡大声呵斥道:(你这)鼓史为何不换衣服,就胆敢轻率进见?"祢衡说:"好!"于是先脱掉近身的衣服,接着脱掉剩下的衣服,赤身裸体站在那里,又慢慢取过鼓吏专门的衣服穿上,完了,又去击鼓,之后离开,脸色一点都不惭愧。
曹操看着他赤身裸体站在众人面前,脸色都变了,这可是他曹操招待众人的中秋佳宴,如此隆重的场合上却被这小子弄出这么一出。原本想要羞辱一下祢衡,没想到反被这小子羞辱。
被迫在众人跟前脱光衣服,在一般人看来一定是极大的羞辱吧,但祢衡却能坦然处之,他这是要以清白之躯对污浊之人。当时的场面真是,他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不觉得羞辱,被羞辱的就是别人。
曹操会因此发怒杀了祢衡吗?估计当时在场的孔融也有这种担心,因此走上来为祢衡说情,他又是怎么说的呢?
孔融说:“祢衡的罪过和商王武丁梦中的那个胥靡相同,只是他不能引发我英明魏王的梦罢了。”曹操听了深为自己的气量狭小而惭愧,便下令赦免了祢衡。
胥靡,指的是被绳索牵着从事强制劳动的奴隶、凡人。这段话背后有一个典故,商王武丁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位贤才来辅佐自己,醒来之后,他就找画师按照自己的描述把梦中的那个人画出来。然后命人照着画像去寻找此人,最后找到了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是一个被绳索牵着从事劳动的奴隶。武丁并不因此人得身份低贱就轻视他,而是非常礼遇,并向他请教治理国家的大事。武丁果然在胥靡的辅佐下把商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出现了历史上的“武丁中兴”。
孔融说祢衡就和胥靡一样啊,但是祢衡却不能引发曹操的梦,也就是说曹操不能像武丁那样辨识人才。孔融这是以胥靡、武丁的典故来讽刺曹操啊。孔融这怼人的境界也太高了!
从这则小故事来看,孔融长大后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成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啊,他骨子里是不羁与放荡,四十岁了还是愤青一个。
03
孔融怼曹操的事也不止些,曹操进攻邺城屠杀邺城居民,袁绍家的妇人女子多被掳掠。曹操的儿子曹丕私自娶了袁熙的妻子甄氏。孔融写信给曹操,说:“武王伐纣,把妲己赏赐给周公。”曹操纳闷,历史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哪个典籍里记载了这样的事情?后来曹操就问孔融这出于何经何典。孔融答说:“按现在的事情量一量,想当然而已。”人家这是在骂你曹家没有廉耻,你曹操竟然还当听故事呢,还浑然不觉地上前去问。听了孔融的回答曹操一定羞愧不已又愤恨不已吧。
还有一件,建安十二年,饥荒战乱,为了节省粮食,曹操就上表禁酒。孔融却说:“你说纵酒会误了政事而要禁酒,可是美色也会误政,你怎么不禁了男女之爱呢?”
孔融之所以屡次怒怼曹操,根本原因在于他骨子里是忠于汉室的,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很是不满。孔融虽然屡次冲撞侮辱曹操,但是曹操却没有立刻就杀掉孔融,包括击鼓辱曹的祢衡,也没有立刻杀掉,而是把祢衡派到了刘表那里,曹操实际上就是想借刀杀人。因为曹操一向以“招贤纳士”自居,他也的确想要招揽天下之才为我所用,因此他就不能表现得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量。刘表看出了曹操的心思,因此也没有留用祢衡,而是将他又派到了江下的黄祖那里。黄祖是一个火爆脾气的人,祢衡最终死于黄祖手中。
04
孔融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曹操之所以没有立刻杀掉孔融,也是因为孔融在当时的影响力比较大,就好比现在粉丝众多的自媒体。曹操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容人之量,也要留着孔融。可是孔融最终还是被曹操杀掉了,杀掉孔融的理由不是“谋反,反倒是“不孝”。因为孔融曾经口出狂言,说“父与子,有什么恩?论其本义,不过当时情欲发作而已。子与母,又有什么爱?就像一件东西暂时寄放在瓦罐里,倒出来后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还说:“”闹饥荒时,有点吃的,如果父亲不好,便宁肯拿给别人去吃。”这样的言论,当然是“不孝”。
曹操为什么要杀掉孔融?是因为孔融屡次怒怼曹操吗?为什么之前都忍了而现在却不肯再忍?可以说曹操是为了他的政治大局,之前忍是因为孔融名气大,曹操又想表现得容忍大度,想要招揽天下人才,为了政治大局曹操也会容忍孔融。可是208年赤壁之战后,曹操退回到北方,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稳定好北方的政治大局。要稳定大局,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控制舆论,对于孔融这些恃才傲物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他此刻不会再忍。
曹操以不孝的名义杀掉孔融,可以看出,曹操不仅仅要除掉孔融,而且要最大程度地消除孔融的影响力,就是要把孔融搞臭。不但要消灭孔融的肉体,还要诋毁孔融的名誉。你想,孔子的二十世孙居然主张不孝,他的人品还靠得住吗?一个连祖宗都背叛的人,难道还不该死吗?一个人品都靠不住的人,他的言论还值得听信吗?
曹操此时想要正一正风气的,他是一个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他要专政,岂容别人天天说他的怪话?他要用人,岂容大家都不来合作?这就要杀一儆百,才能一正风气,而孔融正好是这样一只大公鸡。所以他要杀孔融,还要批判他。
孔融的死也是非常惨烈的,孔融被曹操杀害前,希望能够只罪及自身,不要牵连到两个无辜的孩子,他的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正在别家里下棋,听到家里变故后一点也不惊慌,有人劝他们赶快逃避灾难,七岁的女儿回答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果然,曹操最终决定斩草除根,把孔融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起杀害了。
孔融的狂放不羁不仅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还致使两个年幼的孩子殒命,实在是可悲可叹。看完孔融之死,当从中汲取教训,人贵有自知自明,君子为人处事自当审时度势,不可持才自傲,目中无人、率性而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