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麻秀”这个标题的时候,我觉得似乎不大合适。因为不论怎么说,麻秀毕竟是我外祖父的本家妹妹,按辈份我得叫她姑奶奶才对。小时候,因为常在姥姥家度日,所以我对姥姥村子的麻秀有所了解。那时候麻秀有十几岁的样子,因为脸上有几颗麻子,大家就把她的大名扔在了一边,而只叫她的绰号。
记忆中,姥姥家的那个村子很穷,穷得每天只能以红薯作为主食。姥姥家的村后是津浦铁路。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天过往的火车给村民拉来了希望也拉来失望。村民们没少在过往的火车上打主意。他们要么在火车头旁拣煤渣,要么爬进空车箱扫一些遗煤。当然,在票车(客车)会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向旅客兜售一些白开水、白水蛋、熟玉米什么的。那时候我因年龄小,只能远远地站在铁路边的土坡上观看。我看到麻秀上车下车的身影最为敏捷,听到她叫卖的吆喝声最为响亮,麻秀拣得煤渣最多,挣得毛票卷儿也最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伙伴们当然要对麻秀产生嫉妒。有人就说:麻秀,你怎么那么能干!有人就会接着说:麻子点子多嘛!这时候的麻秀要么“呸”吐上一口,要么骂一句“滚你奶奶个脚!”并不十分计较。
可是,有一天麻秀却被两个铁路公安带走了。全村愕然,不知她犯了什么事儿。后来传来的信儿说她破坏铁路运输。这怎么可能呢,她才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祖宗三代都是贫农,既没有犯罪的现实动机,也没有必然犯罪的历史呀!后来还是小站上的铁路工人透露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有一天只顾爬上爬下扫货车上遗煤的麻秀无意中拉开了车皮间的挂钩把手。信号工摇了几遍绿旗以后,火车头竟只拉着几节车皮“咣咣当当”跑了起来,把大多数的车箱扔在了身后。跑了三五里地儿,小站当班的职工发现不大对劲儿,才发信号把火车头叫了回来。据说,那次事故中断行车半小时,还打乱了火车的运行图。
麻秀在号子里蹲了半年。出了号子的麻秀如熄了火的车头,从此没了热气,也像霜打的南瓜秧儿整天耷拉着脑袋,没了言语。小站上再也看不到了她敏捷的身影,听不到她响亮的叫卖。
姥姥那个村子的庄稼地种出的粮食似乎永远不够吃。种不够吃的庄稼地还要养活那些本不该由它养活的人口。因为村子经常安排来一些下放的人。那时候有一个叫福昌的小伙子就是跟爹娘一起下放的。我至今不知道福昌的爹娘犯了啥错误,只知道来村子的第二天他们就下了大田。
下放的人是村庄的另类。在被饿得两眼发绿的村民的眼里,他们是来争饭吃的,说白了是来啃乡下人的。所以,没有人拿正眼瞧他们,对他们说话当然也没有好气。那时我姥姥那个村子只有姓朱的和姓徐的两个大姓,辈份也都是祖宗早已排好了的,几百年都不差辈儿。那些下放的人怎么个排法,免他们一辈两辈儿是天经地义事儿。
年轻的福昌只配当孙子。割麦子时甩给他一垄,打草时抱他一捆儿,分粮时少他一二十斤,都是看得起他。受了气的福昌连个屁也不敢放。能够平等对待福昌的,村子里怕只有麻秀一个。细心的人会发现每当麻秀和福昌并排刨地时,麻秀总是多刨一叉子,下河挖泥只有麻秀不死命地往福昌挑子里培土。对于麻秀的举动谁也没往心里去,在村民里眼里,麻秀与福昌是奶奶辈跟孙子辈的关系。麻秀那是疼小辈儿。
又是年底决分时,福昌家照例又是透支。捧着工分薄的福昌算盘拨拉了一遍又一遍,唯唯诺诺地说:“按我的算法,我家不应该透支呀?!”
“你说什么?”队长立宏两只眼球瞪得如同大枣。
“我是说我家,我、我家三口都是劳力,我们不该透支!”福昌仍然唯唯诺诺。
“你是怎么算的?龟孙!”队长嘴里虽是如此,眼光却是鄙夷。
这时侯大家都认为福昌只要拿走帐册,默认队里的决分事情也就完了,会跟往年一样平安无事儿。
谁知多日没有言语的麻秀这回说话了:“立宏,你刚才怎么叫的福昌?”
“我叫他孙子!”队长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他平时都是这么叫的。
“没老没少,我看你连眼泪和鼻涕都弄不清楚?”麻秀说。
“什么意思?”一贯说一不二的立宏这回遇到了问题。
“你知道不知道福昌是我相中的女婿,看好了日子,我就会请他上门!”
福昌愣了。队长愣了。大家都楞了。好半天没人言语。大家知道麻秀是队长立宏奶奶辈的人,而且不远,就在五辐沿上。如果此事成真,孙子不是福昌,而是队长立宏。
这次年终决分也是一次辈份的决分,队长立宏和好多人辈份透支了。麻秀掀起的风波几年都没有平息。
按理我也该叫她姑奶奶。可是,我从来没有那样叫过,村子里跟我同辈的人也没有叫过。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麻秀已经白发苍苍,成了真正的老太。提起她,大家仍是麻秀、麻秀的,好象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村姑麻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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