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大力

1

姑娘A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和自己现在的男朋友W分手的念头，并不经常，但每次念头一出现，姑娘A在心里就着着实实打一次冷战，发动心里的小人儿在自己耳边双手叉着腰轮番劝：太过分了，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姑娘A为自己的想法内疚，因为W君对她的照顾无可挑剔。这人间道理复杂，人情疏淡，恐怕是以后难再遇见此般贴心郎君。

但是W君经济条件不好。

可能有人想骂了，经济条件不好就不行了啊？哟，说白了你还是看重钱吧，像你这种人还有脸谈爱情？

别急着骂。

W君的情况，姑娘A一开始便知情的。农村出身的W君能和A考到同一所大学，A在心里啊是实打实的佩服，叹这个山区来的小伙子做得起梦，吃得起苦。A在小城镇生活，虽然家庭止步于小康，属于正正好好停在平均线的，但A作为独女相当受宠，心爱的玩意儿买得起大半，缺的东西不会太多。

W君却还有两个待嫁的姐姐，以及在外打工低收入的父母。W君日子过得节省，好在A也懂事，不作。W君给A买水，A说不想喝饮料，W君就买了最贵的矿泉水。W君说，换我自己我肯定不买，但给你买一定得买好的。

A当时笑了笑，回寝室过后却哭了。这种感动，在欺骗横行的现代爱情里，让她热泪盈眶。

转眼快毕业了，A试着向家里提W君的事情，家里人在饭桌上说以后再讲，夜里A的母上却找到了她，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准备跟他过苦日子吗？

A扬着脸：反正刚毕业都没钱，我就跟他留在H城打拼吧，我愿意。

A跟W在外租房，W到底过着多节省的日子，A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仿佛A向他说完那句“我跟你一起吃苦啊”后，W君所有关于显露贫穷的防备便当即卸掉，可以在A下楼买了个8块钱的汉堡后冲A她破口大骂：你不会把昨天的菜热来吃吗？

A哭了：我只是加班完，在回家的路上饿了啊。

所谓爱在柴米油盐面前站怎样的高度，或者说是否爱必须被囊括进柴米油盐里，随同它们一起在漫长的时间反复被消耗，A是不清楚的。

2

A想起W君曾经抱着自己入睡，那时她几乎要变成一只柔软的猫，全身每一根细微的毛发都能触摸到爱，真实可感的，平和而温厚的爱。A在W君面前呢喃：好希望每天都这样啊。W君说，以后肯定就每天都一起睡了啊。

A在黑暗里咧嘴笑。她使劲闭眼，呼吸，要把这种幸福深深放入记忆里，她知道余生艰辛，她要储存些爱来御寒。

如今疲惫的W君关了灯在自己身旁沉默地进入睡眠，而后高高低低的鼾声就像白天恼人的工作一样无止无息。A理解W君，他太累，为了生活，或者说——为了生存。

生存这件事面前，少讲点儿浪漫才好。

A很希望当下的折磨能将她引向一个明亮的未来，等W君跟她有个干净整洁的家了，有份职位相对高、相对轻松的工作了，A要把所有对二人生活的预想，一个个去实现呀。早起煮咖啡，配方方正正的焦糖饼干，看完早间新闻再下楼开车，路上放点儿民谣唱片，下班后来了兴致便看场电影，没兴致也可回家倒腾出一道滋味或许美好的甜品，理应是这样呀。

A是个好姑娘，这种一切顺利的生活她不急着讨要，她不催促，她愿意等。

W君一开始也说，会越来越好的。

快一年了，W君的工作却没有任何起色，依然做着公司食物链底端的事情。A起初是相信W君的，四年奖学金A是看着他拿的，W君是优秀的，A知道。后来她四处找人打听W君在公司的情况，得到的答案是：W君太不会与人打交道了，公司里吃不开。

A于是尝试开导W君，W君有些察觉出了A的意图，W君为自己辩驳，眼睛竟然红了：我同事几乎都是H城这个超一线城市本地的，我在他们面前，真的自卑。

A第一次对W君失望透顶，她只淡淡说，你这样太窝囊了。

W君长期以来心里放置的深水炸弹就这样被引了爆，两人之间的争吵第一次如此激烈。A到后来都不说话了，安静抱枕头听着W君大雨倾盆似的埋怨，心里空荡荡，像是所有的温暖都被一阵大风刮了个干净。

A有点愤愤地想，其实出身怎么样真的不重要，在H城白手起家，几年内就出落得一身好行头的人相当多。问题是在W君身上，她看不见生活要变好的迹象。

A想起很久以前跟W君一起看的《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Mathilda问Leon，人生好辛苦，还是长大就会好了？Leon的回答是“always like this”。

总是如此。一段亲密关系总是在现实面前寸步难行。

3

A跟我喝酒的时候颇有点儿哭笑不得：你说这算什么啊，不是说年轻人的爱情都是感天动地，打败得了这个浮躁的年代，打败得了现实吗。

我讲不出几句像样的安慰话儿，我只说，以后会好起来的吧。

A跟W君分手那阵受过非议，A知道有人私下说她，就是为了钱，快六年的感情都不要了。

A讲到这里，语调上扬：快六年了。你以为我他妈不想一辈子啊？

继而她埋着头，嚎啕大哭。

他俩还在一起时W君向A张口借过钱，为了家里两个姐姐出嫁的事。A编了个理由找家里人拿了笔钱，本来并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W君拿出借条的时候A却呆了，W君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会还你的，一分不少。又轻声说，对了，以后你看上什么衣服或包，自己买。吃饭我们也分开解决吧，你吃的那些店，太贵。

贵？其实就是KFC一流的店。A一时失了语言。

听出W君话语里充斥的自尊感，一股寒流蔓延至全身。A算是懂了，在W君眼里，钱与自尊，其实比什么都重要——成长环境所造就。

也是那个时候，A非常绝望地发现，爱情是不能避开现实的。都说讨厌铜臭味儿，可都还得为了点儿铜臭味儿打拼啊，不然谁去忍受那居无定所、饥饱不知的日子？

A从不怀疑她和W君感情的真挚。如果在某个衣食无忧的世界，那么凭着爱，凭着彼此包容、扶持，A知道他们可以相伴安稳过一生。

可惜的是两人都费了好大的劲，还是没能过上足以长久的平凡日子。

人生数十载，多的是无可奈何的事。

4

如果只有爱，不考虑其他，A和W君能长久。

我相信。

可是，我们不得不拎出些其他的、与爱完全无关的东西，与我们相伴一生。就像我们终究得关心口袋里的余额，关心菜价，关心以后的孩子能不能吃到他喜欢的餐厅，买得起一本又一本书，还能出几趟远门看大千世界。

我明白A的苦痛。四年的大学时光若是没有W君的陪伴该是怎样孤独啊，其间的温情让A迟迟不愿放手。

但没有未来，能怎么样呢？

A不愿相亲，她说要老到自己都慌了再相。她没有告诉我W君的后来。

兴许她也不知道。

你看啊，人生是多难的一件事儿，连爱，都不能永远轻飘飘的，像一只无忧的气球。爱要落地的，要接受现实的撞击，不破不损，才能饱满维持一生。

无爱也罢，便冷冰冰地过，不惧现实了，没有需要小心翼翼捧着的易碎品。

——可有了爱啊，在这多舛的人生，总不免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