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蒙从公交车上下来,右手拽着灰白色的麻袋。身后车一辆接一辆,衣服灰扑扑的立在那里。
村口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拉着一个怯生生的男孩站在那里,眯着眼睛,再次拉紧男孩的手。老妇人脚步微微颤着,走向同样灰扑扑的老蒙。
男孩一边走着一边扭着头,似乎被旁边摇摇车的童谣声吸引。老妇人将他的头拨楞过来说:“还不去恁爹跟前儿。”男孩仍旧盯着在摇摇车上前仰后合的孩子们,慢吞吞的移动着脚步。老蒙从马路边上走了过来,看着儿子眼馋的样子,他搓了搓手,拍拍衣服上的水泥,掏出一张同样有些灰扑扑的十块钱,走向旁边的超市。
“呼啦啦”,硬币投进了投币口。男孩也坐上了摇摇车,跟着童谣声哼哼着。
“你也是,恁大个孩儿,还怪舍得给他花了,你挣得怪多啊。”老妇人看着男孩,略带不满的嗔怪着灰扑扑的老蒙。老蒙只是笑着看着孩子,头不住的跟着摇摇车摇着。
出租院内的人们同往常一样在洗刷着,水流混着水泥粉末带着昨晚的汤水和今天的菜叶流向外面的下水道。
“哟,老蒙回来了,今儿个活咋样啊,几趟啊”(成车水泥从厂里拉出 流向工地建设 和个人盖房 ,主要为卸车,单趟论吨计算)独自一人洗着刚换下来的衣服的男人笑着问。
“今个喝点不,老蒙。”刚子用手捋着头发插了句嘴。
“不了,今个来客了,回来吧。”老蒙有些小得意的哼着调子开门。
“今个老蒙还怪懂事了,不喝了。”刚子的女人悄声和刚子说道。
“哪呀,也就一会,客一来还是得弄一壶。”洗衣服的男人笑着戏谑着。
老蒙并没有搭理外面的邻居们,收拾着自己的床褥,把衣服都拿出院子里抖落了几下。“哟,我看我这天天从工地带回来的水泥存起来还能给俺儿盖房了。”老蒙向着众人说笑着,露着被烟熏得有些黄的牙齿。
门口老妇人牵着男孩走了进来,“平,嫩这附近菜都还可贵了,省的跟咱底下村里样,你看看这才几棵菜。”老妇人掂着菜,抖了抖塑料袋。“哪呀妈,这是郊区比市区便宜多了,俺这院子里的人都在北边菜市场买的。”老蒙将衣服搭在绳子上解释说。
不一会,院子里都飘起了饭菜的香味儿。出力气的人深知只吃便宜菜难以为持自己的体力,所以也会常改善伙食,但大多都菜多肉少,沾沾荤腥而已。
老蒙看着儿子倚在门框,牙齿咬着手指,贪婪的嗅着淡淡肉味儿。老蒙摸了摸衣兜,“走,爸爸带你也买点肉去,来这郑州一趟,不能白来。”老蒙说着牵起儿子的手。老妇人摇了摇头,端着盆子开始洗菜。
“吃,孩儿,妈你也吃。”老蒙没有喝酒却有些醉意,男孩头也不抬的趴在碗上。
从那天起,老蒙变得异常干净,丝毫不像卸水泥的人,有些“西装革履”,头发梳的一丝不落,整日带着儿子观光黄河和一些小区,许诺着将来把家安在这里。
许多天后,老妇人和男孩带着老蒙买的吃食走了,老蒙也不抖落衣服了,被褥仍旧团在床上,也没有人再叫他“平,”被大家叫“老蒙”叫的似乎快忘了原来的名字,也回到了老蒙的状态,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看着大屁股电视里面的新晋女主持乐着,喝着老村长。
“这才是真的老蒙。”洗刷的人看了一眼半掩着屋门里面的老蒙叹着气说。
因为经常喝酒又喝醉所以他是老蒙。在出租院始终开心喝酒,不开心也喝酒。一个人喝酒,一群人也喝酒的人。
老蒙说自己不是光棍,在山东打工有一个女的看上他想同他好,并且也好过。老家一个媳妇,生了个男孩。郑州这边也有个女的同他联系。从未见过的人们猜着真假,如今也只知道他有个孩子,早就离了婚撇在婆家了。
老蒙喝醉酒常指着电视女主持说郑州那个女的就长这样,还说见过这个女主持。在旁边蹭电视看的我和弟弟眼神示意了下,无声的笑了。老蒙从不嫌我们烦,不管看懂看不懂,他喝着喝着就睡了,睡着睡着就打呼噜了。白色袜子穿成灰黑色,带着个洞混着脚气和干干的水泥味儿。不成形状的躺在床上。
后来我们搬离了出租院,因为老蒙与我家人也算半个同乡,就互相之间偶尔照顾,所以也会打听些他的消息。
听人说老蒙睡着前吸烟,没把烟彻底掐灭,还有些火星在过滤嘴边的烟丝旁燃着,把被子给烧糊了。被邻居发现门边冒了烟,叫了不应,房东和众人撬门才将他弄出来。老蒙的脸上蒙着黑色灰烬,裹着被烧了洞的被子,呆呆的站在那里。
再后来又听人说,他在垃圾堆里藏着,精神失常了,骑着不知哪来的破烂自行车去了不知哪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