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墨西哥餐厅工作，我是一名调酒师。这个工作的作息并不太规律，要早中晚三班倒，每每排到我的大夜班时，内心总会隐隐地抗拒一番，在说服自己后再去上班。不是因为内分泌失调、皮肤变差，而是看尽深夜至凌晨的人间百态，越来越清楚每个人为了活着，都很艰难；矛盾的是我又会期待，这个夜晚会遇到怎样的灵魂、发生怎样的事，就这样日复一日。
有一天是我的大夜班，其实凌晨1点过后吃饭喝酒的客人寥寥无几，但是要守到凌晨4点才可以下班。喧闹的音乐终于可以调低一些，灯光也可以不用迷幻地渲染气氛，店里安安静静地，只有里边一桌韩国客人在喝酒聊天。我就在吧台后，擦拭杯子。
叮——
“欢迎光临”。
条件反射地，听到门铃响我这句话就脱口而出。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生牵着女生的手，女生跟在他的身旁，径直地往里边走去。之后听见女生问男生：“咱们今天做吧台可以吗？”男生爽快地答应着：“可以啊，你想坐哪里都行。”一听到这儿，我用抹布擦了擦面前的桌子，等待他们的到来。
女生走过来，礼貌地问我：“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我回答到：“当然可以，请随意。”女生非常欣喜地坐下，开始和男生开心地聊。那个男生穿的一件浅蓝色衬衫，很干净。时不时露出的笑容很灿烂，还总用他细长的手指摆弄着手机，我猜他应该是个学生，或者涉世不久，因为在他的身上，能感觉到简单和清新。那么女生也应该是学生了，我这样想着。但是怎么看也不太像好学生：眉的线条勾得妩媚，唇染的撩人的正红色，穿的那件黑色裙子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刚刚好。“这女生应该比男生混得熟。”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让服务生把菜单递给他们，仍然问着：“两位要喝点什么吗？”
女生首先开口：“一杯龙舌兰，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少加点冰？”
我很奇怪：龙舌兰是不用加冰的啊，如果说不加盐不放柠檬片还能理解，不加冰？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女孩，她真挚地眼神告诉我，我没有听错。我微笑了一下，开始给她准备龙舌兰。当我把小杯子摆在面前时，那个女孩表现得有些尴尬，之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打趣地问她：“是不是以为洋酒都要加冰才能喝？”她点点头，说：“我看过一本书，才知道龙舌兰的，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就想尝一尝。”此刻，龙舌兰也递到她面前，女孩一脸新奇。
没错了，这女孩没来过几次酒吧，至少龙舌兰是第一次喝，打扮得这么熟，一开口就暴露，也是有趣。之后，男生要了一杯莫吉托，此外还有一份金枪鱼沙拉、两份鸡肉卷，因为客人不多，就让他们在吧台吃了。
女孩抿了一口酒，挤了一下眼睛，沉默。男生歪头看向她，问：“什么味道？”
“嗯......要不你尝尝。”她把杯子推给男孩，男孩也抿了一口，说：“这还没有咱们的二锅头好喝呢。”女生兴奋地拍了一下手，说：“对！形容得太恰当了！只感觉到辣而没有香味。”看不出来啊，这女生还喝过二锅头？
说着菜上来了，男生拌沙拉，女孩连忙切下一口鸡肉卷送进嘴里，专心咀嚼着，露出满足的笑容。还没嚼完就晃动男孩的手臂，说：“这个真的超级棒！满足死了！”随后她拿起酒杯填口酒进去，就这样一口酒一口肉地吃着。看她对那杯龙舌兰毫不抵触地喝完，我相信这姑娘喝过二锅头了。
他们吃了有一会儿，在我发呆的时候，男孩说：“再要一杯莫吉托。”“还有一杯螺丝起子。”
“姐，喝完这杯就差不多了啊。”
“太小看你姐的酒量了。”
姐？他们是兄妹关系？
把莫吉托插好吸管、螺丝起子搅拌好后，我递给了他们。
男孩从兜里拿出了烟，抽出一根准备点燃。原本店里是不能吸烟的，还是因为客人不多不会影响他人的缘故，我就没有阻止。女孩把他的打火机抢了去，攥在手里。
“说好的就3根呢？”
“这是最后一根，真的我发誓。”
“多大了，还靠抽烟解闷啊，又不是中学生。”
此时男生居然把烟递向女生，吐着烟圈。
女孩淡然地接过烟盒，说：“你以为我不会啊？”
这个反问倒把男孩惊到了，他问：“不是吧，你会抽烟？”
女孩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娴熟地为自己点上，向上吹了一口。“会啊，怎么了。”男孩轻摇摇头，笑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特别特别乖的学生呢。”
我也以为女孩是很乖很乖的学生。
她的目光坚定而冷静，“好学生怎么定义？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学习优秀没有不良嗜好肯定算好学生，但是喝酒抽烟一定是坏学生吗。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好学生啊，我不喜欢听别人说我特别乖。循规蹈矩地，多没劲。”
“唉，”女孩接着发问男生，“你说......如果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我就撩你，咱们会不会在一起？”她那上扬的嘴角透着邪恶、挑逗。
虽然我开始就不信他们是兄妹，一直是往情侣那个方向猜测的，但到了最后，也只是朋友而已。
男生片刻沉默之后，回答到：“会吧。”
“我那时候觉得你不喜欢我啊。”
男生猛吸一口莫吉托，边咬着吸管边说：“没有啊，那会儿对你是有感觉的。关键是你没撩我啊。”女生哈哈笑，使劲点头，又从烟盒里抽根烟，点燃。
哪有那么多如果，一定是当初彼此还不够喜欢。所以要说是错过了吗，也不一定是。只是人都喜欢问一句‘如果’，来慰藉现在的不甘，给现在没有结果的结果找一个理由。
女生安安静静地，又问一句：“你说......我们在一起之后，会不会不太一样？”
男生也安安静静地回：“会吧。我给我妈......看过你的照片，她说你长得挺好看的。”
女孩还是笑着，我仿佛看见她的眼眶有些红了。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男生因为疲惫趴在桌子上休息，还剩下半杯莫吉托。女生望着一柜子的酒发呆，瞄一眼指缝间的烟，把它熄灭在烟灰缸里。拿过男孩那半杯莫吉托，大口大口地喝。她看了一眼手表，我也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凌晨3点钟。
女孩拖着下巴看着男孩，看着他一呼一吸而起伏的背发呆。忽然，她摇醒他，说：“你行不行啊，说好的要喝到闭店的啊。”
“姐，改天你等我不上班的时候陪你喝，行吗。”
女孩假笑了一下，站起身，拍拍男生的肩膀，示意离开。男生装好手机钱包之后，一手拎着女孩的包，一手挽着她朝门走去，我招手和他们说拜拜，女孩回眸的笑容很好看。我才发现，男生高了女生许多。
“那你明天还上课啊？”
“对啊，明天卸个妆直接去上课。”
还说自己不是乖学生。哦对，女孩不喜欢听别人说她乖。
叮——
“欢迎光临。”
再坚持一个小时，我就可以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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