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

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并不很清楚。他经历了什么,我知道的很少。我没有走过他走过的路。也没有见过他的世界。对于我来说,父亲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是一个谜。

我和父亲的交集也很少。关于父亲的事,很多都是我从妈妈那里听说的。据说,我父亲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很不好,源于我的爷爷和奶奶,总是在家里被欺负。我爷爷的妈妈,是后妈,对我爷爷奶奶都不好。后来,大概在我爸爸8岁的时候,我爷爷奶奶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关外逃荒讨生活。走到山海关的时候,没有盘缠了。不得不就近打工,扛很重的货物。又累又饿,身体吃不消,得了病,故去了。不久后,我奶奶也离世了。

年幼的父亲,父母双亡,跟着一个同村的人,回到了家乡。他的奶奶经常虐待他,有一次,由于太饿了,他偷偷吃了一个馍馍,被他奶奶发现了,追着打,跑出门的时候,手被狠狠的挤的门缝里。类似这样的事,应该还有很多。后来,他跟着一个同村的人,跑到东北,去投奔一个亲戚。那个亲戚,帮他找了一个肥皂厂送货的工作,有一次在送货的路上,被国民党的队伍抓了壮丁,开始他的军旅生涯。

在军队里,他被长官虐待,不堪忍受,伺机逃离,加入了解放军,参加了辽沈战役,九死一生。听父亲讲过,他做过侦察班长,有次执行任务,被敌人发现,躲在了一个老乡家里。那家一个年轻的女人,刚结婚不久,让他藏在被子里,跟搜捕的人说,是自己家男人,得了病。从而躲过一劫。父亲还讲过,有次阵地战,很激烈,他的战友都阵亡了,他负了伤,被压在尸体下面,得以幸存。

解放后,父亲被国家安排到青海省西宁市第一毛纺厂工作,负责货物保护。骑着马,带着枪,想想很是威风,其实是危机四伏。我妈妈说,那个时候,我父亲很不会过生活,发了工资,很快就去饭店大吃一顿,剩下的一个月,一家人都要靠我妈妈微薄的工资支撑。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父亲被下放了,回到了农村,成为一名农民。

1974年,因为生活困难,无以为继,举家去东北讨生活。1974年,我来到了世界。去东北的时候,我大概10个月。那时候,父亲一定是抱过我的,我在他的怀抱里,看着他,他会有什么感觉呢?会不会很喜欢这个小婴儿呢?在东北10年,父亲白天去地里干活,挣工分,晚上,我们一家人,常常坐在一起,听广播上讲评书。父亲爱听评书。一天的劳累之后,听听广播,是最放松的时刻吧。我小时候,家庭气氛很好。基本上,也没人管我,我每天东跑西跑,玩的不亦乐乎。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父亲常常在晚上背着我去邻村打针。发着烧的我,趴在父亲背上,觉得很安全,很安心。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暖的瞬间。后来,我每次背着我的女儿,都会想到小时候,被背着的那种感觉。小时候,我们全家人还常常去各个村看二人转。那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娱乐。

从东北回到山东,父亲的遭遇发生了变化,由于沉默寡言,在村里,总是被嘲笑,欺负。我妈妈也开始对他不满,总是爱埋怨他。他心情苦闷,一有空就不停地抽烟。我对他抽烟,印象最深,总是抽烟叶卷的烟,买的烟卷觉得没劲儿。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他抽烟的样子,眯着眼,像是很满足的样子。

我小学时候,学习很好,父亲从来没管过我,他好像不怎么关心。到了中学,我的学习开始变得困难,他也没管过我。没有任何建议,没有表达任何不满。后来,他得了糖尿病,变得很瘦。后来,他去了河南,后来,他去世了。我也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他的任何的建议。

我在21岁的时候,去北京,投奔一个亲戚,找了一个卖粮油的工作。这段经历,跟我父亲在肥皂厂的经历差不多。做了半年,觉得很难受,也看不到希望,就回到了山东。然后,来到了菏泽,至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24年 。

我在菏泽的24年,是我的父亲无法在感知到的24年。他缺席了我后来的所有生活,很多年,都像是若有所无的存在,近两年,我才开始不断的想起他,想起他所带给我的,想起我的生命因他而来,体会他,想念他,在心里给他一个重要的位置,尊重他,敬畏他作为一个独特的生命,来这世界走一遭,无论是自己生存,还是养活一家人,或者为了更多人去战斗。他的生活已经足够丰富精彩了。不管性格如何,成就如何,他都值得被我放在心里。他也值得被爱。他生命的寒夜,值得被爱的光芒照亮。不为别的,他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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