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记忆——轨道

闪着寒光的轨道,载着颠簸的绿皮车厢一路向北。距大连不过百公里,却是另外一个白皑皑的雪世界。汽笛长鸣,在阴霾的冬的天空,划过眼前随风摇摆的大红灯笼,翻过远处连绵的白色山脉,融入到北方冬日里才有的,模糊混沌的天际中……

这拥挤嘈杂的车厢,承载了多少岁月的记忆,如这昏暗的天空一样模糊,却又如脚下隆隆的轨道一样清晰地撞击着回忆的阀门。

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与美好的幻想。六年小学日子,最后一年学校盖了崭新的校舍,是在当时最好的平顶捣制房。那年冬天,也是这样阴沉的日子,大片雪花扬扬洒洒地包裹住了四面环山的小山村。下课了,我们隔着房子打雪仗,一个个雪球划过屋顶,从房前飞到房后,又从房后飞到房前。笑声在如花的笑脸上绽放,洋溢在校园上空倾泻如织的雪花中,随风越过田野,越过远山,飞向外面的世界。

冬去春来,小虫在土里苏醒,蚂蚁又在巢边忙忙碌碌地磊它们的小土堆。小学最后一届运动会是一场隆重的告别,小号声在校园回响,在微暖的春风里鼓动着吐绿的柳枝。诉说着美好的童年,与老了后才懂得它是如此珍贵的纯真岁月做最后告别。

1987年6月,不知不觉中,小学毕业。毫无留恋之意,只急切地盼望到新的初中去,到外面的世界去,哪怕那只是大山外面的一个小镇。

学校组织到市里拍毕业照。要进城,又是这么多小孩子一起行动,前一晚自然激动得彻夜难眠。盼到天微亮,豆大的娃娃们骑着自行车赶到镇里的火车站。身高够不到座位,屁股在大杠上左右扭动,小脚踩在脚蹬上奋战二三十里路也丝毫不觉得疲倦。

那应该是我们绝大多数孩子第一次坐火车。浓重成团的汽雾顺轨道滚滚排来,厚重的车轮摇动着赤红的巨臂,擎着墨绿色的车厢,隆重登场。

镇际小火车,乘客寥寥。那是我们撒欢的新鲜世界,车窗外的画面电影样一幕幕划过。我们一会跑来跑去,一会又大喊大叫,一会又将撕得粉碎的纸片洒向飞驰的车外。那时候没有矿泉水,家长更不会给带任何零食,但我们却在那一刻拥有了也许一生都不会拥有几次的快乐。

在市里拍了毕业照,母亲还让我单独拍了一张照片,稚嫩的脸庞定格在一瞬。列车在夕光里返程,长长的轨道被晕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那年,那月,那轨道连接着一群孩子对未来世界无限美好的想象。人生若在不同阶段都能有不同的美好期许,那生活是不是也会因这梦想而充满希望从而真正地美好起来。

工作后,每周都要坐火车回百公里外的家一次。工作证上几个“铁路职工”大字,成了逃票的护身符。那时候都是人工检票,大概看一眼都是自家人,也没人太过认真去计较到底有没有免票资格。刚工作时候真是穷,不到百元的月工资,除去勉强的生活费,只剩空空两手。省下这一个月四次往返车票钱,也是解决了很大的经济问题。所以家乡小城的车站,站台上操着乡音的检票员,还有那长长的,连接了一个初次离家孩子对家乡和亲人的不忍割舍之情的轨道,看起来便分外地亲切。

二十来岁,精力旺盛。想着做些小生意增加点收入,需要十来天一次到沈阳上货。晚上十点的列车,车厢没有暖气更不可能有空调。乘客零星,偶尔两个旅伴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在冻得凝滞的空气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哈着白气唠嗑。

后半夜的车厢,是扒手横行的世界,他们看中的是这趟车大部分都是怀揣现金去上货的买卖人。为了防盗,我每次都穿两双袜子,把钱藏在脚底下的袜子夹层中,再找一个无人的长座,掖紧棉袄倒头便睡。这个方法虽然没啥技术含量,不过也确实没丢过钱。至于在我熟睡时,是否有小偷翻过我的衣兜后愤愤而去便不得而知了。

凌晨五点到站,冬天的沈阳夜,冷得彻骨,呼吸的空气,像凝结在鼻腔里的一层薄冰。

小旅店揽客的中老年妇女用犀利的眼神睃巡猎物,神秘地靠近,压低声音给你暧昧的暗示。卖过期交通图的老太太,不知疲倦地以一位可靠的老者形象,向每一位出站的旅客诚挚地举起她手里的那一摞看起来似乎有用的废纸。每当成交一笔,便会引来周围人群一阵不怀好意的大声哄笑。大呼小叫的黑车司机,急切而郑重地向每一位投来目光的出站旅客承诺他们的全市最低价和绝不宰客的最大做人诚意。

那时的沈阳服装批发市场还是露天,就着昏暗的灯光,凌晨四五点就开市了。那更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老板们都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翻毛皮帽子。你若带着兴趣靠近摊位,紧包在大围脖中间的那张嘴便在昏黄的灯光中有节奏地吐出蒸汽机一样的热气,以催眠的姿态,奋力展示着他那市场里最新潮流,最好卖,价格最低的小爆版,推销成功,老板便喜笑颜开,动作麻利,一气呵成地给你打包。若你不为所动,很有可能就遇到一位不客气的主,轻则咒骂你八辈祖宗,重则像强买强卖等黑夜里可能会有的非法又不犯法的勾当,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做为东三省最大的服装批发集散地和最大的铁路交通枢纽地,沈阳站高架桥下蛛网般链接四面八方的轨道是繁忙的。每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除了候车时那一碗热乎乎的泡面,似乎没感觉过它的温度。因此,它只偶尔闪现于记忆中,从未真正走进我的回忆深处。

漫天雪花不喜不嗔,轻抚大地,点染车窗,缠绵着这一路向北的漠漠轨道。一行皓色漫延,小径上,几枚浅浅的脚印走过往事。雪中小屋,升起一柱柱沉重凝滞的炊烟。这是我每年都在他乡寻找的冬,寒冷却又有温度的冬。

小时候希冀这轨道载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将梦想带到诗一样的远方。转眼间人过中年,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条牵绊着自己情感的风筝线,走的越远,它便拽的越紧。

列车呼啸,将回忆的藤顺着这轨道去触摸往事,寻一丝不真切的慰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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