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我第二次搬家。打包行李时，找到了那张不知被丢到哪里的刻录盘。磁盘上用油性笔写着“雅加达”，字迹是你的。
两年前的冬季，我经香港转机，飞往雅加达探亲。落地签时，我勉强能听懂签证官，喉咙打结的英语发音。雅加达的空气闷热潮湿，令我近乎窒息，机场外人头骚动，就像我从未离开北京。没有SIM卡，WiFi信号各个满格，但我却一个都连不上。托着行李，巡逻警擦身而过，我遇到了你。
其实，你远比我狼狈。
雅加达雨水不断。人声聒噪，你高举着巴掌大的纸片，焦急的等。拿点五的碳素笔，尽量将名字放大。我盯着你瞧，心想：用这么细的笔，叫人家怎么能看到？后来，我等来了接车，你无疾而终。爬到台子上，目光迷茫。
你说，你被中介黑了，骗到雅加达。感觉自己像是条流浪狗，无家可归。
后来，你我搭车同去万隆。
高速路堵得一塌糊涂。车里的冷气让你觉得冰，你蜷在后座，一时无语。调频台播放的，是蔡琴的情歌经典《被遗忘的时光》。窗外大雨倾盆，倒也应景。后来，我帮你借到WiFi共享，你跟家里报了平安，被骗的事却只字未提。你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成一座桥。
2.
你不骨感，不留中分，不戴美瞳，不露肉，甚至和现代审美格格不入。你总抱怨，婴儿肥要怎么减掉？你是个标准的南方姑娘，而我也是地道的北方土著。你不算漂亮，但我觉得美。闷湿的雅加达，人潮熙攘，我喜欢上了你。
你陪我在万隆过了春节。在华人超市买了一堆大红春联、中国结，张罗大年三十。就连春晚，也看得津津乐道。你我按照华人传统放了孔明灯，你许愿来年能把自己嫁出去，25岁不小了。我说，要不就咱俩凑活过吧？你听出我没开玩笑，羞赧挥拳。接下来几天，我们去了“FOLATING MARKET”。你迷恋甜食，从头吃到尾。我用手机录下短视频，你挡住镜头说，自己的吃相很丑。可我却觉得，你笑得那么甜。
你提议去覆舟火山，盘山公路来到山顶。风很大，地面被晒得发烫。你惊讶这里居然会卖皮毛披肩，感叹积云像是从地平线翻涌来的海啸，却忘了你正踩在海拔2200米的山顶上。你被新鲜感吸引着，东跑西颠，像个孩子。
你我在火山口留下合影，做成钥匙链。合人民币，还不到二十块钱。我揽着你肩膀，而你也没拒绝。印尼之行，我留下很多视频，全都关乎你……回京后，我们的恋爱，变得理所应当。以意外为起点的旅行，将“你和我”变成了“我们”。
3.
你搬来与我同住，在白塔寺附近找了份工作，薪水微薄。
2013年，我第一次搬家，为了你。我心疼看见你带着黑眼圈，站在镜前涂遮瑕膏，睡眼惺忪。半地下室，月租三千块。家具简陋，阳光都很稀罕，冬天冷到令人绝望。你常伸脚到我怀里取暖，说：你们写手编故事真酸。那时的你，没嫌弃我挣钱不多，屡战屡败。所以我们的日子很廉价，爱得很简单。
我，老样子。录下我们的曾经，刻成光碟。人终究会老，老了不就靠念想活着嘛？我打算等你人老珠黄，再放给你看。
我们去过世贸天阶，屏幕流光溢彩。你仰头，眼中都是快乐。798的街头艺术家为你画过肖像，他拼命夸你漂亮，作品却出卖了他的嘴，我们都笑出了眼泪。你说喜欢老北京，所以我带你去坐人力三轮。去过后海，也在南锣的胡同里乱窜，路过中戏你还很夸张地问，“你说会不会碰到XX明星？”
天寒地冻，我们逛故宫。雪片刮到脸上，刀剜似的疼。你非贴着墙根走，说清宫剧都这么演。其实，你并没习惯北方的冷，晚上发烧38.5°。你缩在棉被里喝姜汤，鼻涕眼泪一把抓。冬至那天，我包饺子。你下班回家，非要吃汤圆。好……随你。北京的冬天冷得真够劲，怎么也熬不完。慢慢的，冻结了你我的激情。
你不爱看书，我却逼着你在三联书店呆上一整天。我顾不上你，你也无暇理我。那次你冲我发脾气，怪我忽略你。甚至在路人面前，不给我留一点面子。你变得任性，对感情视而不见。
4.
春天来了。我换了份工作，离家远。
我懒得做饭，你也经常晚归，家里很久没开火了。你经常和同事去KTV，一唱就是半宿。身上酒味、烟味特别浓。你的工资，几乎都花到应酬和网购。你说，在北京你身不由己。我不再过问，你也懒得解释。再后来，你提议AA，我没反对。该发生的事，躲不过。
加班很累，晚上还要修难得过审的稿子，分身乏术。可你非要拉我逛簋街，麻小配扎啤……我对你向来言听计从，一点小波澜都令你崩溃发狂。你咬着嘴上的死皮，冷着脸摔门出去，彻夜未归。
发短信不回，打电话关机。北京那么大，你消失得很高明。被你折腾得心力交瘁，我险些去报警。你打电话来，说我们都需要冷静，独角戏你唱腻了。
你双鱼，我白羊。你天生敏感多疑，而我悲观偏执。最初在一起时，我承诺带你游遍北京城，但做到很难。我孤注一掷的信念，被你斩断。你我抓住绳头两端，摇摇欲坠。
一周后，你来取走行李，宣告GAME OVER。你说北京太大。没人陪，地铁再挤也觉得孤单。风声呼啸，车厢摇摆，陌生人腔调正宗，你的安全感被捏得粉碎。你说冬天太冷，住不习惯，你说北京运转得太快，来不及追赶。你说老家来电话，催你回去结婚。我打住你，那就祝你幸福吧。
一年多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提起行李，说走就走。你嫌这嫌那，一天到晚抱怨没个完。你每一步，都走在我前头。你提出分手，我真不想送你……
可我还是将你送上火车。临别时，我一直在抽烟，一根接一根。你过来拥抱我，我左手颤了下，烟头险些燎到你的马尾。你不骨感，不留中分，不戴美瞳，羽绒服很厚，围脖挡住你大半张脸。你的眼睛没弯成一座桥，你没笑更没哭。眼神坚定得让我心酸。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时起不再爱我。
你留个背影给我，混迹人群。我追随着你的马尾，直至消失。我远比预想的要平静。虽然心有不甘，但我装模作样，无所谓。我们从相识到分开，没挨过第二个秋冬。从人潮中开始，亦从人潮中结束。现实将“我们”拆成“你我”，你没错，我也没输。
5.
2014年即将结束，你我分手一周年。你不知道，房租又涨了，我负担不起。一穷二白的我，打包好行李。找到了弄丢的光盘，在电视柜后面。光盘沾了好多陈絮，一团团的。上面字迹清晰，是你用油性笔写的，雅加达。
我将它擦干净。就像在擦拭，曾属于我们的回忆。至今，我仍爱拿手机拍微视频，只是主角少了你。那张光盘，刻了不到四分之一。光盘背面贴了张便条——13:13，像在嘲讽我的幼稚。
这是我写的，光盘时长。
其实，有些话我没来及说。五月二十号那天，我本想带你去当代MOMA看电影，网上都传那儿浪漫。票，我早定好了，下午一点的。我本想效仿韩剧，向你施展浪漫。嗬，可笑吧？13-14-520，数学再差的你也该会懂。
你总说我写东西酸，太假。
没错，是你点醒了我什么才是现实。我终究没舍得丢，那张写着“雅加达”的光盘。我想我该不会，再犯贱地去碰它了。毕竟13：13，少了一帧，也不是一生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