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很多火车站,约摸有三十来个。
火车站往往是最能暴露一个人情感的地方,在偌大的中国,许多人都是通过大大小小的火车站离别、相聚、相聚又离别。
最狼狈的一次是在福建,因为台风的缘故,不得不缩短了在武夷山的旅行计划。武夷山虽然名气大,但是城市建设俨然刚刚开始的样子,火车站离景区很远,也不大。那天所有的窗口都变成了改签/退票窗口,候车室的显示屏上几乎没有正点的车,全都是红色的晚点、停运,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却被告知回厦门的车已经全部停运了,只能先去福州。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福州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我看到的她是台风摧碾下最残破的样子吧。
火车一路上不知道迫停了多少次,透过车窗已经无法看到雨点,像是水帘一样在窗户上滑落。车厢里的人拥挤又焦躁,没法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人分外不安,在狭小的过道缝隙里走来走去,仿佛停不下来的脚步能缓解紧张的心情。还有几分钟就能进站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火车又一次迫停了,已经看到希望的人群突然就乱了,列车上的广播根本无济于事,大人的絮叨和小孩的哭闹搅在一起,震的人耳膜生疼。停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火车重新开动,终于到了福州火车站。几乎所有的人疯了一样往下涌,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一般扛着家当逃命。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坐在我对座的那个男人,静静地坐着,认真的整理着他的衣领和袖扣,仿佛车厢里的喧闹与他无关,然后直起身,指着行李架上的箱子问我们“需要我帮你们拿下来吗”
“谢谢”
“不用”
在混乱的几近泥泞的火车站,看着他干净利落的背影,心里突然就安定了许多。
福州火车站里积水已经及膝,带着土色的泥浆和一些杂物漂荡在地下过道里,就在我们俩低头挽裤脚的时候,一声巨响伴随着眼前灼人的光亮震的所有人停下了脚步。大约在十米远的地方,高压线爆炸,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整个通道都因为爆炸断电,黑的吓人。我们就静静地站在这头,看着检修人员打着手电筒紧急处理事故现场。旁边一个老头长出了一口气,说“得亏咱们这些人都停下来挽裤脚了”,他咽吐沫的声音灌入耳朵里格外清晰,一句话就让我几乎散了架,脑海里除了万幸之外一片空白。
出了火车站,外面乱的一塌糊涂,福州那段日子正好在修地铁,本就不规整的路面混乱的吓人,到处都是刮落的广告牌,伏地的树木和仓皇的人,伞刚出地下通道就被吹的散了架,伞柄从中折断。小饭馆里挤满了人,街边商店里老板更是坐地起价。我们俩淌过没到大腿的积水去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小饭馆,只有阳春面卖,说白了就是清汤挂面,可当时对于我们来说,有这样一份冒着热气的面食足矣。
桌子对面坐了一个年轻男孩子,一直在打电话,当天的福州城信号断断续续,打的很艰难,可他一遍又一遍的打。很久,真的是很久,那头接通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别害怕”“没事”“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回去了”他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几句话,直到信号再一次中断。
“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们了”他局促的笑笑,搓搓手低头喝了一口汤“我女朋友,我们俩都考到福大研究生了,给她在学校附近弄了个小房子,都按照她喜欢的布置好了,没想到遇上这样事,一时半会还没法回去了。她可喜欢厦门大学了,就是成绩不够考不上,我俩就上这来,离得近也挺好,到时候带她上厦门玩去,也算是实现个梦想嘛。”说罢他拿出手机翻开相册让我们看,小小的一间屋子,一面墙上全都是厦门的照片,有厦大有曾厝垵有鼓浪屿有环岛路……照片墙上绕满了黄色的小灯泡,其它墙刷成了蓝色,很纯粹的蓝,上面画着海鸥和帆船。他很激动的翻着照片,跟我们俩讲天花板上吊着的小瓶子里是他们俩以前传过的小纸条;讲橱柜里是女孩子这些年送给他的礼物,有亲手织的围巾有攒钱买的领带……
和他告别之后又回到了火车站,因为台风找不到旅店的我们只能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睡一宿,夜里两点多的时候台风登陆,火车站的顶棚被掀掉一大块,呜咽的风在大厅里穿堂而过,大家吵吵嚷嚷担惊受怕的挨到了天亮,第二天仍旧是列车停运的消息,只得去排队退票,再坐客车回厦门。
后来总不愿意回忆在福州的两天一夜,混乱的城市和聒噪的人群,因为害怕而哭闹的孩子和因为没法回家捏着退完票的钱坐在地上绝望的妇人构成了我对那个地方的记忆……可总会想起那个小伙子,想起他憧憬着未来的眼睛,透过桌上三碗面氤氲着的热气依旧发亮,那亮光里有他,有他的女朋友,还有他们俩的一个厦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