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李康走出机场,十五年了,他终于回来了了,他长长舒一口气。他抬头看看头顶来来往往的飞机,匆匆忙忙的人群、宽阔的道路,到处洒满阳光。

哥哥李建走出来,兄弟相拥在一起。

此时,李康瞳孔突然放大,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身材曼妙,表情平静。

是她?

李康推开哥哥,犹如看到一只向他们走来的厉鬼。

“怎么了?”

也回头,他瞬间也惊呆了。

她不是死了吗?

红衣女子径直走到他们前面,她习惯性拉拉裙子,露齿一笑:“出来了,一切重新开始。”

说完,她甩甩头发,转身离去。哇操,拉裙子、甩头发的动作,声音都和她一模一样。

她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兄弟俩目瞪口呆。李建先反应过来:“她应该是人,太阳下有身影。鬼的阴气重,不可能大白天出来。”

李康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失声痛哭:“她还是阴魂不散。”

一米八的大男人蜷缩在地上,低微到了尘土。

李建把他拉上车,心有余悸,开车快速离开。

到哥哥家了,母亲瘫痪在床已经两年。他拉着母亲的手,心里五味杂陈。当初自己欠下巨额赌债,把翻盘希望押在妻子身上,杀妻骗保,远走异乡。

他吃喝嫖赌,很快败光了拿到手的保险金。这十五年岁月,他历尽艰辛,卖过保险,卖过车,当过黑车司机,可一直都没有等到时来运转的那一天。

直到有个大师告诉他,他在家乡还有一段因缘需要化解。

李建妻子秦露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拿出珍藏多年好酒,为李康接风洗尘。吃过饭,秦露皮笑肉不笑:“李康呀,我们照顾老人已经有十五年了,如今你回来了,是不是应该分担一些?”

“毕竟当年婆婆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如今需要照顾,也得各自尽力呀。”她把“兄弟俩”说得格外重。

李康猛抽烟,一脸不耐烦:“嫂子,我刚回来,哪有条件照顾老人?”

“话不能这样说,你没条件,你怂还有理了。”

“嫂子,那你先借我五万块,等到我安顿了,再把妈妈接过去照顾。”

“想得美,又想去吃喝嫖赌。进去之前欠的十万块钱还没还,还好意思借钱。”

李康很无奈,要是在十五年之前,他早就甩她几个耳光了。那个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谁都敢打。

声音提高了几倍:“嫂子,有了钱一定还你。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就挣不着钱。”

秦露一脸鄙夷,摔门而去。

兄弟俩静静坐在家,李康突然问:“哥,唐萍家人现在在干嘛?有什么消息?”

李建回答很干脆:“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们家十五年前和我们闹翻,以后就再也没有来往,有一次我从他们家门口过,打听了一下,全家人都搬走了。”

“今天我们看到那女的实在太像她了。”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能不死吗?可一连打捞了那么多天,都没有结果呀。”

“可能尸体早就被冲到其他地方了。”

……

李康漫无目走在街上,街上明显比十五年前拥挤多了,车来车往,霓虹灯闪烁。他包里就装着李建悄悄塞给他的两千块钱,还是至亲骨肉好啊!

他不知不觉间走进一个小巷,越往里面走越幽深,光线昏暗,小巷周围低矮民房,阴森森排列两边,小窗子里透出丝丝弱光。

有一小间屋子开着门,透出的亮光照亮了大半条路,他走过去看,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那是一家房产中介,虽然这条小巷地处闹市区,但环境老旧,租金不高。中介王大妈格外热情,马上带李康看了这条巷里的几间房子。“我们这儿虽然房子旧一点,但是地段好,交通便利,上班方便,所以来租房子的人挺多。”

李康选中了其中一间单间,租金五百,和其他租户共用厨房、卫生间。

他连带交了押金,添置了生活必需品,手里的钱所剩无几。用仅有的钱买了两包烟,坐在屋子里面静静抽完,烟雾缭绕中,他再次精神振奋,一扫沮丧,他一头倒在床上睡觉。

睡梦中,红色身影又飘了过来,那个身影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十五年前的朝夕相伴,最后那个身影被他用力一推,犹如一只红色海燕,从悬崖上飞了下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这十五年间,他白天过得心安理得,却频频在睡梦中和那个红色身影纠缠。

黑暗中,他发出婴儿般啜泣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直到房门被人猛敲:“大晚上的嚎什么丧,要不要人睡觉?”。

他才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他耳朵边传来那位“大师”的话:“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要摆脱梦魇和困境,就得回去,直面过去。”

想不到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还过得如此不太平。以后他再无睡意,熬到天亮,起身下楼,这条狭窄破败的小巷,有几家早点摊已经开始营业。

他一边吃早点,一边打开手机看招聘信息。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特长、技能,还是先干驾驶员吧!

有一家酒行招聘送货司机,他当即去应聘,人家也答应的挺干脆,给他两个月试用期,每个月工资1200。

刚上岗时,负责人反复交代,酒是易碎品,而且是可燃物,让他做好防护。运输途中所出现的任何损失,由他个人负责。

李康穿行于大街小巷,开车搬货,刚开始有新鲜感。一个星期后,他一下子士气低落,工资又低,工作又累。

他低头搬运成筐啤酒“哎呦,这不是李康吗?”他抬头,同学周波胖乎乎的脸,写满惊讶。

“老同学,来我们一起叙叙旧,喝一杯。”

李康两眼放光:“周波,这家饭庄是你开的?不错嘛,当大老板。”

“瞎折腾,赚不了几个钱。”

落魄多日,一桌子美食好酒诱惑力实在太大,李康和周波三杯酒下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康,你走了多少年?”

“十五年了。”

“唉,真是可惜。你那个老婆不仅漂亮,还很又能干,可惜了。怪不得你那么伤心难过。”

“可不,我以前追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我花了一个月翻看她的朋友圈,研究她的喜好。坚持每天给她送一把鲜花,带她到最喜欢的饭店吃饭,专点她最爱吃的菜,帮她完成没有完成的愿望。”

“是呀,那次求婚非常惊艳。你们都上新闻了。”

“谁知道好景不长,才两年,你老婆就没了。听说你拿到一大笔意外险。”

“早花完了。”

……

李康在朦胧间,看到街对面,一个红色身影快速闪过。他再揉揉眼,没看见。

酒足饭饱后,深夜11点了,李康拒绝周波帮他找代驾的打算“哥们儿,没事,你知道我的酒量,这点酒喝不醉?”

“现在交警早下班了,没人查。”

他开着小货车,刚走出两公里,前面有些拥堵,在查酒驾。想回头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开过去。

他提前瞅了瞅警察胸前工作牌,伸头对着警察大喊一声:“刘哥,是我呀。”

警察不含糊,把酒精检测仪递到他面前:“吹一下。”

“刘哥,我是小黎,你同学的弟弟。”

“对不起,不管你是谁的弟弟,公事公办。”

李康一下子黔驴技穷,只能乖乖照办。

第二天,李康被公司解雇。他跳起三丈高:“你们这个狗日的……”骂完,还不忘记踹负责人两脚,头也不回走了。

周波听说后,非常干脆:“要不你来我的饭店上班吧!”

于是,他在饭店里当起了小二,搬菜,收拾桌椅板凳,打扫卫生,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痛。

店里其他员工都知道他老板的同学,表情复杂。有一次他听到他们在厨房里议论他:“这个人笨手笨脚,干都没做好?”

“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人,要不然同学都当老板了,他还好意思来这打工。”

他听得热血上涌冲了进去,厨房里好一阵喧闹,东西落地的声音,骂人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饭店员工态度惊人一致,要么他走,要么他们走。

没办法,周波只能安排李康走人。“李康呀,你看最不好意思啦?这样吧,你在饭店门口摆一个擦鞋摊,如果这边客人有需要,我就安排你去。”

“有些客人喝高了,动不动给小费就是一两百。”

他垂头丧气坐在李建家。

哥哥忍不住数落他“你都四十多岁的人,怎么那么管不好自己?”

“现在怎么办?驾照被吊销五年。”

“我找了我同学周波,他建议我在他们饭店门口摆一个擦鞋摊。”

“哥,你借我点钱,我去买擦皮鞋用东西。”

“唉,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李建小心翼翼从沙发靠背处翻出他珍藏的私房钱,被李康一把抢了过去:“哥,全借了,谢谢啊!”

李康过上了自由散漫的生活,明天下午去饭店门口支擦鞋摊,半夜去麻将室打麻将,第二天睡到下午两点才醒才醒。

周波还真够意思,经常招呼他一起吃饭,或者把客人几乎没有动筷的剩菜打包给他。除了挣点房租,日子勉强能维持。

对于他来说,未来在一片迷雾中,他就像站在一个陡坡上,身不由己往下滑,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他已经失去了使劲向上挣扎的动力。

管他的,过一天算一天。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是,以前是每天晚上,妻子的红色身影在梦境中如约而至。

现在是,那个红色身影经常若隐若现,有时站在街对面,有时在人群中,有时在麻将室门口,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有一次他和周波喝酒,那个红色身影又出现在对面 ,他在一次次惊惧中反而习以为常,他拉拉周波:“你看到对面那个红色穿红裙子的女的了吗?”

周波睁大眼睛:“没有。”

“真的?”

“谁骗你来?小王,过来看看对面有个穿红衣服的女的吗?”

那个姓王的服务员也说没有。

难不成这是我的幻觉,李康陷入困惑。

他此后的生活越来越混乱。

他上个厕所,回来擦鞋摊没有了,所有东西不翼而飞,他急得四处寻找,周波拿出那套东西:“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把这个东西收了,放在店里面了,说是你要去跟朋友吃饭。”

“真的是我?”

饭店内所有人都说是的。

周波撇他一眼:“晚上少熬夜,打点麻将。你看这个记性。”

后面的日子越过越混乱。有一天,他在周波店喝过酒后,走路回家。平时半小时,足足走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回家的路。

由于他经常半夜三更回去,还梦魇。没睡着也吵人,睡着了也吵人。租户们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集体要求房东退租。

房东也是没办法,找李康商量,答应让他住到月底。

周波倒也挺仗义:“我在饭店附近有一小套房子,我没舍得租出去,你现暂时住那儿。”

“房租每个月就500吧!”

李康太感动了“你比我的亲兄弟还好

周波那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解决了他的居住问题。

他的困惑剧增。他的记忆力和反应力,大不如从前。虽然晚上他可以尽情在那间屋子里面大喊大叫,没有人投诉,可是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深深折磨。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有一天下午,他无精打采坐在擦鞋摊前,一双高档皮鞋踩在架子上,他低头吭哧吭哧的干活。

等檫完,他抬头,是他的老同学刘宇:“咦,这不是李康吗?”

他回头:“唉,你们过来看看,这是谁?”

七八个老同学凑过来:“李康,你不是去外地发财了吗?”

“十多年了……”

周波跑出来:“同学们,快进去吧!”

大家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走进饭店

周波拉拉李康“别檫了,吃饭去。”

席间,大家斛杯交错,好不热闹。

“刘强前几天跳楼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做生意亏了?”

“这人忒有钱,资产上亿,听说是抑郁症。”

“唉,这次聚会没人请客了。”

席间,一群同学谈得热络,偏偏李康插不上话,他们的眼神还经常略过李康飘向别的地方。李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低头喝闷酒,一杯接一杯。

周波拍拍李康:“你好长时间没回来,所以大家没有共同语言。多聚几次就好了。”

李康点点头,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周波真诚的表情似乎隐藏着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这次聚会过后,李康更是精神萎靡不振。他只感觉周围每一个人正在充满恶意地看着他,就像一个个怪物,要把他吃掉。

此时的他,怀念15年前,他曾经有过的那一小段婚姻,妻子聪明贤惠能干,如果他没染上赌瘾,也不至于想到用那种极端方法解决债务危机。

也许现在,他都已经功成名就。可以姿态高雅的和这群同学坐在一起吃饭,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拥有更好的事业。

但是,没有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盘等待你的是什么,不管是亏钱还是赢钱,那种快感如疽附骨,如影随行。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人活着不就是让自己过的快乐吗。

此时,他的面前又出现了那道红色身影,如一片轻盈的树叶,混入眼前的人群中。

长期睡眠不足,他头痛,烦躁不已。

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推了他一把,他差点站立不稳。定睛一看,这个人就是到处混吃混喝的小混混。

“喂,给我擦皮鞋。”

他没搭理。

“我叫你擦鞋,你耳朵聋了。”

李康彻底爆发,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把小混混打倒在地。

他要用拳头告诉所有瞧不起他的人:他李康,不是好惹的。

他甚至抄起盒子,直接对着小混混的头砸上去 那人的头上瞬时鲜血直流。周围一片混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有人按住了他。

几天后,在看守所。那个小混混死了,他在众目睽睽下动手打死了人,受害者家属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他。

李建来看过他一回 ,恶狠狠骂他:“秦露和我离婚了,她说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伺候瘫痪的母亲,还要填你这个无底洞。”

“我儿子高考成绩出来,他原准备报考警官学校,政审不过关。重新选专业来不及了,还要复读一年,孩子很绝望。”

“你说你干嘛回来?你干嘛一直拖累别人?”

李康听着哥哥的指责,除了流泪,眼神呆滞,他还能做甚什么。

明天就要开庭了。周波来了。他带来了两个人,李康惊呆了。

两个女人一样的发型,一样的神态。不同的是,其中一个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四十多岁,另外一个二十多岁。

四十多岁的那个女人眼神如刀:“你好狠毒,你借口带我去谭山看日出,我当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还没说出口,你悄悄把我推下山崖,我肚里的小生命就这样没了。”

15年前,在落日映照的霞光下,妻子穿着红色裙子,一脸幸福,一脸娇羞抱着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却面目狰狞:“你跟阎王爷说吧。”用力把妻子推下悬崖。

“你没想到吧?我小学就参加过游泳训练,参加过各种比赛,拿过很多奖。我掉入海中,几经挣扎,自己游上了岸。”

“当时,你为什么不报警?”

“当时我小产刺激太重,暂时失忆了几年,直到后来父母找到我,帮我一点一点找回来记忆,当时我们发誓要报仇。”

“况且,仅凭我的一面之词,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要定罪你实在很难。哪怕定罪,也就是一个谋杀未遂,不足以把你打入地狱。”

“后来我们搬家,我的事业越做越大,同时我的小妹越长越像我。你远走他乡,我坚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着你。”

李康惊呆了: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妻子,居然有那么厉害。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回来了,我让我小妹假扮我,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给你造成刺激和幻觉。我还让出饭店一半的股权给周波,让他代为经营,你从进入他饭店那一天开始,你就进入了我圈套,我们就是要把你逼疯,让你在众目睽睽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逃都逃不掉。”

“像你这种人渣,我们只是起了助推的作用。你自生自灭,多半结局也不好。”

周波目光如炬:“当初你娶到那么好的妻子,我着实羡慕了一把,谁知道你劣性难改,不知道珍惜。”

李康抬头:“你一定给我吃了什么刺激精神的药物?”“没有。”

“我没有你那么卑鄙,我只是成功地把你内心深处的恐惧唤了出来,然后再制造一些乌龙事件,对你造成很强心理暗示,让你误认为你精神错乱,或者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疯狂。最后作茧自缚,杀了人。”

“啊~…”

李康陷入彻底疯狂,周波和姐妹俩在落日余晖中走出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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