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还是个中学生。我所就读的学校是那个小县城里最好的学校——所谓最好,必须是大人小孩儿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才对——是我父亲找的我奶奶的表哥的儿子的媳妇的表妹的老公的爸爸,才把我送到这所学校里念书的。念书的机会着实不易,每每想到,我都会暗自流泪,希望能用好成绩报答父母。
当时整个年级是20个班,在这么多个班里,我们班在三个方面能算得上是第一名:调皮捣蛋第一名,打架斗殴第一名,考试成绩倒数第一名。说起来也真是苦了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他为了我们这群不懂事的孩子们操碎了心。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曾发生过一件“大事”。一件与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有关的事。
2010年暑假,班里一个男同学去上海世博会,意外成为某整数万名幸运观众。于是他手捧一束鲜花,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和一些有身份的人合影,身后站着漂亮的礼仪小姐。他还被邀请一个多月后再赴上海,接受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的亲自接见。
消息一夜之间在我们班里传开,两夜之间在整个校园里传开。大家从来没有如此的渴望开学,希望好好看一看这个以前没怎么注意过的同学。
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他立刻成为了学校里的大明星。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班有个同学过段时间将会去上海赴潘基文的约,每个人的眼神都愿意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钟。虽然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永远坐在第一排,身材瘦小,成绩不佳,不爱说话,只和周围的男生窃窃私语,有时候会偷笑,上课回答问题时吞吞吐吐。
但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肯定开心的上天了!他越这样,我们就越好奇,也越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成为我们班的头等大事!这位同学可不仅代表我们班,也代表了所有的中国学生!这么想来,我们肩上承担的,可是整个中华民族青少年的形象问题啊!为了彰显大国气质,表达友好与诚意,我们决定送个礼物给老潘。
经过商议,礼物最终定为一面中国国旗——由中国青年纯手工打造。于是老师主动让出了办公室,班长带领班里所有的小姑娘,开始了闭门造礼。我作为小姑娘之一,也被拉到了办公室。
“怎么做?”我问。
“把彩纸折成心形,然后拼成五星红旗。你们就折桃心就行了。”
“我不会折桃心。折纸飞机行不行?”
“不行。谁过来教教她?”
于是我把我的第一次折桃心献给了五星红旗,献给了潘基文。
后来“五星红旗”被裱上了玻璃和金色的边框,班主任还举着它在教室里向大家展示了。大家表示很满意,男同学们感觉自己班的女生真是深藏不露,心灵手巧,将来必是贤妻良母。坐在下面的我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尤其是一想到这国旗里有十多颗心是我折的。
约定的日期到了,那位好运的男同学带着我们精心制作的礼物,也带着全班师生的期待与祝福,再赴上海。他即将把这份礼物亲手交给潘基文。
几日后,我们便得到了消息:潘基文有紧急公务,未能赴约,最终接见他的是个秘书或助手之类的人。大家感到很惋惜,居然被联合国秘书长放了鸽子。不过潘基文很忙这倒是真的,我们根据当天的新闻联播内容,推断出肯定是因为阿富汗恐怖袭击的事。唉,都怪阿富汗。
男同学再次接受采访,这次没有捧鲜花,所以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工作人员和他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他在一张好大的纸上写上了自己的梦想:“我希望长大后去联合国工作。”他和这张纸合了影,和联合国代表合了影,和纪念品合了影。旁边站着漂亮的礼仪小姐。这些高清照片我们在网上看了无数遍。
这件事基本上就算结束了。他回到校园,想做回那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然而,似乎有些难了。
“就你这字,还去联合国丢人去?”政治老师话音一落,教室里哄堂大笑。
政治老师损人很有一套,每次说完还会眯起眼睛笑,满脸的横肉堆在一起。不过很奇怪,如果他损的对象是你,你一定无地自容,恨他恨的牙根痒痒。但如果他损的是别人,你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还会跟着一起笑。你说人们为什么会这样?
“又他妈倒数第一!我不教你们了!”一次月考后英语老师再次发飙。别看她个子小,脾气可大,手劲儿也大。被她扇过耳光的同学都说她打人疼!
她把目光移向了第一排的那位男同学。
“你不是去过联合国吗?校长都认识你。去,你去找校长,就说我***没有能力教好你们,让他给你们换个老师!去!”
她站在高高的讲台边缘,一边大喊一边踹他的课桌,每说一个“去”就踹一脚,非常有节奏。几脚下去,那男同学已经不能再坐着了。他低着头站起来,小步向后挪了挪,站在过道里,脸色苍白。
我们坐着听,尚且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他全程站在老师面前,心里在想些什么。
... ...
多年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以及这件事所带来的一系列结果。但我没有。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他也不会忘记。
他不会忘记他努力的不让自己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却失败了,不会忘记他是如何被别人捧到天上然后再狠狠地摔回到地面。他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件小事变成了大事,为什么一件好事变成了坏事,为什么曾经的好运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糟糕的现状。
你见过恶人吗?那种十恶不赦,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没见过。我见过的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可以善,也可以恶,选择善或恶往往只是一念之差。
一群乌合之众,把他们的恶聚在一起,足以毁灭一个人。一个人或许不重要,或许很渺小,但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希望我们都能面带善意的微笑,说温暖的话语,善待那些和我们一样并不完美的普通人。
也愿你能被这个世界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