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家里我又偷偷去过两次。
妻子还是唠唠叨叨地抱怨孩子的衣服卖的那么贵,丈夫依旧神神秘秘地观察、写作,两个孩子好起来一刻都不愿分离,你喂我一口蛋糕,我送你一颗葡萄,吵起来只想老死不相往来,互相抢夺心爱的玩具。
那个虚拟的世界我也很小心没有再踏进去过。不管那里多么可怕,我所看到的现实依然是我羡慕的真正的生活。
所以,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好多年以前,我亲眼看到一个女孩用并不锋利的水果刀划开手腕,血流了一地。肯定很痛吧,她却一直微笑着,那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第一次遇见她,是个下雪天。
我兴奋地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跑啊笑啊,惊醒了旁边车底下取暖的小黄,“喵喵——”冲我直叫。动物总是很敏锐,可以发现我们的存在。我正玩得高兴,冲他扮个鬼脸,便不再理他。
一会儿,小黄的抗议突然消失了,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女孩,裹着白色的羽绒服和红红的围巾。她取下围巾,蹲下身子,一边轻声抚慰,一边用围巾裹上,小心翼翼抱起小黄。尽管有围巾包着,白色的羽绒服还是被小黄不安分的脚丫子蹭上了一块污渍。女孩似是没看见,只笑着说,“小可怜,跟我回家吧。”小黄见我看他,特意钻出个脑袋得意地冲我叫了一声。
突然有些羡慕他,那个怀抱肯定很舒服,而且,头发也不错。是的,女孩头发很长,松松地系在脑后,散发着清香。
我一面念着怀抱,一面想着头发,不知不觉就跟着女孩回了家。
就像你们很难能看到我们一样,我们其实也很少会“看到”你们。
这听起来有些矛盾。准确的说,我们能“看到”,却很少会“注意到”你们,尤其很少“注意到”具体某个人。
用你们的话说,我们生存在同一时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但不在一个“次元”。更多的时候,我们彼此相安无事,没有交集,偶然的时刻,才会“遇见”,产生你们所说的“缘”。
像这次。雪天里,街上依然行人如织,但丝毫不影响我嬉戏跑闹。如果那个女孩没有闯进我和小黄猫的小世界,她也和其他行人一样不会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丝毫痕迹。
我以为女孩是一个人住。
简单的公寓,旧旧的沙发,柜子里刚刚挂满的衣服。窗台上几株绿植,书桌上一个精致的花瓶里插了几支百合,在温暖的暖气里开得正好。
她常常抱着小虎窝在沙发里看书,看电视,随手涂涂画画,有时候也会摆一堆花花绿绿的吃的,跟小虎抢着吃。
哦,她给小黄猫起名叫小虎。小虎为此得意了好多天,时不时不屑地撇我几眼,还真当自己是老虎了。
早晨,她总穿很素很素的衣服出门,晚上回来,却换上漂漂亮亮的衣服把自己关在屋里。
她会很温柔地给小虎洗澡,很细心地给花朵剪枝,会安静地站在窗前远眺,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脸上总带着微笑。她也会看着电视笑得疯疯癫癫花枝乱颤,也会不管看到的是感动是悲伤很容易就掉眼泪。
有时候,她也会消失一两天。她不在的时候,小虎就收起了装模作样的优雅和矜持,上窜下跳,跟我捉迷藏。
可我对捉迷藏并不感兴趣,我喜欢坐在她常坐的位置,看她喜欢的书,偷偷翻她画的画,假装自己是她。画里经常出现一个奇怪的男孩子,或站或坐,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脸。大概是她的恋人吧,可从来没见这么一个人来过。
当她再次回来时,表情总是很复杂。手里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虎,眼睛茫然地不知看向何处。有时,她会在画旁写些文字,只言片语,看不懂什么意思,“温暖的瞬间”“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谢谢你的包容”“我们都没有错”……
她吃苹果的样子很可爱。用小刀把苹果皮一圈一圈削成长长的一根,对着它满意地傻呵呵乐上半天,才狠心切断。再把削好的苹果切成整齐的形状,摆好盘,插上几根牙签,把水果刀清洗干净收好,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才拿本书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边看边吃。
可后来,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一次,水果刀不小心划破手,她盯着流出来的血呆了半天,直到小虎扯她的衣服,才手忙脚乱地止血。
刀片划过皮肤那一刻,我的心没来由紧了紧,头皮有些发麻,竞有些莫名的,兴奋。
又有几次,她忘记把水果刀收起来。夜深人静时,刀身反射出诱人的光线。我盯着它看了很久,忍不住拿起,在自己手上比划了几下。冰凉的刀片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舒服。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划不破那层几近透明的皮肤。
不知道她划破手时,是什么感觉?
我轻轻凑到床边,观察她手上留下的伤口,完好的皮肉被一条细长的红线剖开,像微张的口,叫嚣着,似随时可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喷涌而出。
里面会有什么呢?我小心把手伸向它。
小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抬起身子紧紧看着我,金色的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