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之后心脏还在跳动
原创: 萧师傅 拂水房 今天
文章首发微信公众号:拂水房 lz1060107
孤独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情绪,或多或少。但有一种孤独是我们绝大部分人没有感受到过的,这种孤独的名字叫做“无缘死”
这是拂水房的第1篇谍报
全文共约3374个字,阅读时间15-20分钟
一
12年的夏天我第一次来到上海,这个被称为“魔都”的城市。在为上海的繁华景象感到吃惊的同时也为上海的温度感到不适,刚到上海就生病了,在酒店躺了两天之后,决定在晚上去酒吧找点乐子,换个心情。
阿文就是我那天在酒吧认识的。阿文是酒吧的驻唱歌手,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很迷人。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不会相信看着这么像文弱书生的一个人唱起歌来能那么狂野,就像是饿急眼的野狼面对来抢食的猎豹发出的咆哮一样充满了进攻性。
阿文,一个有点小名气但很快就过气的歌手,他这么乐呵的形容自己。阿文从小在农村长大,为了唱歌和家里闹翻偷偷跑到上海。从农村走出来的追梦者这个设定加上阿文本身的实力让他很快的在周围有了一定的小名气但又很快的就无人问津,为了证明自己可以,一个人在上海一呆就是七年,现在,在酒吧做驻唱歌手,能够唱歌的同时还可以养活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文时他告诉我关于他的故事。
二
第二次见到阿文的时候大概是一个月以后,那时的阿文一头零乱的头发,眼镜已经不知道扔在了哪里,衣服上满是呕吐物,就这么躺在酒吧外边的垃圾桶旁边,人事不省。和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阳光害羞的大男孩判若两人。就在这时我才发现阿文身上的故事不仅仅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那么简单。
阿文在河南的一个农村里边长大,家里除了阿文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在阿文七岁那年父亲出了意外,干不了农活,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脾气越来越暴躁。家里的重担农活都压在了母亲的肩上,母亲开始渐渐的很少说话了。因为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姐姐在家里从来就没有得到过重视,性格也比较木讷,这个以前其乐融融的家开始变得沉重、压力,死气开始弥漫。
年少的阿文并没有像故事里的主人公那样用瘦弱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从小就在家里受尽宠爱一呼百应的阿文在这个家里得不到以往应有的回应之后,脾气开始变得暴躁,逃学,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干。
在十七岁那年,阿文偷偷的拿走了母亲放在衣柜里的三百多块钱,随便买了张火车票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上海。刚来上海的时候差点饿死,为了口饭吃,天天守在一家小餐馆门口希望能够吃一点剩饭。后来饿急眼了,抢了别人一百块钱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就进了局子。后来有一个民警看阿文可怜,就给他找了一份工作,在工厂做零工,包吃包住也没有几块钱。阿文也挺满足,他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家,独自在陌生的城市扎根活下来的自己像极了一个无畏的勇士。
阿文十八岁生日那天,叫了几个工友在臭烘烘的员工宿舍里面喝酒,喝大了的阿文指着电视上选秀节目的歌手说,“不就是唱歌吗?我也可以,唱的还比他好”。喝大了的阿文就在工友的怂恿下迷迷糊糊的就报名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酒醒后的阿文为了面子硬着头皮去参加了海选,当时年仅十八岁的阿文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他以后的人生有多么大的影响。
阿文如期参加了选秀节目,和他预想的一样自己唱的并不好,不过阿文没想到的是,自己成了评委口中为了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从农村来到大城市一路打拼到现在,吃了各种各样的苦头依然没有放弃唱歌梦想的“故事型”歌手。就这样懵懂的阿文就这么从海选一路杀进了半决赛。
阿文逐渐有了一定的名气,生活也变得不再那么拮据。阿文离开了工厂,搬离员工宿舍,不再抽劣质香烟,阿文住进了舒适的公寓,开始抽好烟喝好酒,整天吃喝玩乐。
“看,成功就是这么简单”成了阿文挂在嘴边的话。
十八岁的阿文并不知道,上天给你的每一件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三
有句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那天的阿文买了一身名牌西装,高档表还有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踏上了从上海返回老家的火车。
阿文很快就睡着了,在梦里阿文看到了出来迎接他的乡亲们,看到了父亲满脸笑意的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庞,粗糙的磨砂感莫名的让人感觉心安……
阿文站在家门口看着这个丝毫没有变化的家,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高档西服,感觉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当时逃离了这个家。
阿文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踏进了这个家,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我还以为你死了”这是阿文回家后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阿文添油加醋的讲了自己经历后,父亲让阿文回家用剩下来的钱娶媳妇盖房子再做点小生意,见惯了大城市的纸醉金迷,体会到成功如此之简单的阿文对父亲的说法不屑一顾。
沉默了十几年的家逐渐变得沸腾,矛盾开始升级,争吵越加激烈,言语越加尖锐。
“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最终在父亲的叫骂中阿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家。坐在去往上海的火车上。
父亲颤抖的双手,母亲复杂又有点惧怕的眼神,姐姐木讷的表情让阿文从这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憋着一口气,他相信自己可以成功然后回家用事实狠狠地打他的脸,改变父亲固执的近乎可笑的看法。
人生的机遇真的很奇怪,不求而得,求而不得。
回到上海后的阿文变了,不再纸醉金迷而是静下心来开始好好学习音乐,好好练习唱歌,阿文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快的成功然后证明自己。
结果现实给了阿文一个响亮的耳光,越来越多的“人设型”歌手的出现让阿文迅速过气,这时阿文才知道成功到底有多难。
没了收入阿文又一次回到了工厂,听CD学唱歌成了阿文的头等大事,每逢工厂或者其他地方有什么活动阿文都会积极报名争取一个登台唱歌的机会。阿文为了在一个社区的文艺晚会上登台演出,求爷爷告奶奶的忙活好几天,又精心准备了好几首歌。
那天阿文早早的起床,抹了发胶,喷了满是灰尘的香水,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穿上昨晚刚擦好的皮鞋……最后阿文在台上对着三个老奶奶和几个小孩子唱了一个多小时的歌。
年少的阿文一直憋着一口气,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在上海这个城市里沉浮了七年,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理解,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柔弱的阿文唱起歌来能这么狂野。
不久前阿文偷偷的回了一趟家,才发现家已经没了。
在那次争吵过后,父亲气极住院,母亲为了父亲的医药费把姐姐嫁给了村头老王家的孩子只为了要一万块钱的彩礼。没多久,父亲还是走了,母亲劳累过度在两年前也走了,母亲走了之后,姐姐跟着那个男人外出务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时阿文才发现,自己离家的时候原来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一走就是七年。
沉默良久,阿文准备起身起来。
“你的眼镜呢?”我朝着阿文的背景喊道。
“扔了”阿文顿了顿脚步,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四
不久之后
阿文死在了出租屋里,是房东催缴房租的时候发现后报警的,大概死于三天前。
破旧的出租屋,屋内有些漆黑,窗帘被紧紧的拉上,风扇哐当哐当的还在努力的工作,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啤酒瓶,在啤酒瓶中间藏着一把被摔坏的吉他。还亮着的手机屏幕是屋里唯一的光源。屏幕停留在拨号界面,上面显示着一串电话号码还没有拨出去。
拨出去接通的是一个女声“喂,您好……”声音很温柔,只是听起来有一些憔悴又有一点木讷。
我不知道独自在出租屋喝酒的阿文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世界上毕竟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在那一刻阿文一定是孤独的。
十七岁的阿文抛弃了家庭来到了上海,刚刚过完26岁生日的阿文又把自己抛弃了。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那副黑框眼镜是阿文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和体面。
法医给出的报告上说“阿文死因为长时间饮食作息不规律过度饮酒引发的心脏病猝死,死亡时间约为72-76小时。”
而我认识的阿文,在扔掉那副黑框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两个月后,阿文的骨灰还摆在殡仪馆里无人问津……
写在最后
阿文是一个离家之后没有办法回家的孩子同时也是一个无缘死者,在城市化及信息化快速发展的时代,会有越来越多的阿文出现,断绝了血缘、亲属缘、社缘、朋友缘在城市迷宫里蹉跎,享受着让人绝望的孤独。
无缘死这个名词最早出现于日本,高龄、少子、失业、不婚、城市化,造就了这样一批人:他们没有工作,没有配偶,没有儿女,也没有家乡可回;他们活着,没有人和他们联系;他们死去,不为人知,连收尸者都没有,甚至无法知道他们是谁。"无缘死",成为对其死亡原因的一种新称呼,他们也因此被称为"无缘死者"。
2015年,日本20个的政令市中,平均每30人中就有1人是无缘死去的。而在拥有约1/5日本人口的大阪,无缘死的比例上升到了1/9。
在日本NHK电视台2010年制作的纪录片《无缘社会:无缘死的冲击》中无缘死者大部分是空巢老人,或是独居的中老年人,但现在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生存成本及压力与日俱增,无缘死的人群已经不仅仅只包含中老年人了。
独生子女,父母老去,血缘淡薄,手机交友,单身独居,种种原因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距离无缘死可能只差一场突发性疾病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