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于冬季,因为空气中袭面而来的容平之气,不觉让人感到阳光洒下时的垂头丧气,这也让自己对这转瞬即逝的温暖倍感珍惜。当走到四季的尽头,如若不期愿下一个季节的轮回更替,那么也会像一位走到生命尽头的老者,回头看,有爱和牵绊。
他叫饶平如,九十二年的漫漫人生路,饶了一圈又回到生命冬季的九旬老人,此刻体会到孟子那句:“父母具存,兄弟无故,人生之一乐也。”
她叫毛美棠,“同生死,共相患,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载革幽冥,绝音问,愁肠寸断,相思始觉海非深。”他为她写诗,她是他妻子。
饶平如出生于书香门第,爷爷是翰林,父亲是律师,毕业于黄埔军校。在民国时期,他和千千万万的爱国青年一道上前线抗日救国。1946年,战争胜利,饶平如的部队,驻扎在泰州,生活趋于安定,父亲开始向他提出了婚姻问题。
“你看这个女孩子美不美?”父亲问。
“当然是美丽的。”他回道。
饶平如跟随父亲从南昌赶到临川,来到了毛美棠的家中相亲。毛美棠是受过良好教育,中法文优秀,有着中国传统美德的女子。是让饶平如也心生敬佩的。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美棠,一枚戒指便签定终身。
那是一段美丽的时光。
在八一公园,他和美棠坐在公园的河边,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不会像现在这样,随口说出“我爱你”、“爱你没商量”之类的话。平如想表达自己对美棠的爱情,却不知如何开口。平如想到当时流行一首叫RoseMarry的英文歌,便常给美棠听,借着这首歌来表达对美棠的心意。美棠静静倾听,湖边杨柳随风摇曳,旋转,舞姿轻曼。
虽是父母之命,但若是在茫茫人海中让饶平如找个人自由恋爱,恐怕也找不到和美棠一式一样的了。他和美棠的喜好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平日里,美棠喜欢给平如讲一些自己童年的故事,也经常用报纸卷成筒给平如唱歌。在一起走访亲戚时,美棠总会献歌一曲,平如在一旁吹口琴伴奏。
但是好景不长,幸福安逸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太久。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挡历史车轮的旋转,五八年,饶平如被送到安徽劳动教养,家中的境遇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有人劝美棠与他划清界限,但是始终相信平如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永远不会离开他。
为了维持家中的生计,美棠到处去做里弄工,去医院擦地板,去博物馆修台阶,瘦弱的身体背着几十斤的水泥,做着被别人轻视的工作。到现在,每当饶平如经过上海自然博物馆门口时,都会停下到台阶上摸一摸,眼眶红润,声音哽噎:“我不知道哪一块是她的,但肯定有一块是的…”
那时候电话还没有出现,他们之间只能通过写信联系。美棠在信中通常说的是财米油盐的生活琐事,平如则更多提到在安徽的生活状况。在那一段时间里,他们心灵相通,能够理解对方,真正有爱情的人是心灵相通的。他们在等待,等待总归有解决的一天。
终于,在1980年饶平如得到平反,回到了家中,恢复到了原来的单位、地位和收入。但是正如杨绛所说:“我们一生坎坷,到暮年才有一个安定的居处,但是老病相催,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为了家庭,美棠已经落下了一身的病,子女均已成家立业,但美棠却无福消受,四年的腹膜透析痛苦已经将生命最后一点气息耗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对平如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平如握着她还残存一丝温度的手,渐渐变的冰凉。平如剪了她一缕头发,用红丝带系好,收藏了起来。人去了之后,躯体可以消失掉,但是一个人的灵魂,还有生者对他的怀念是永存的。平如对美棠有无尽的愧意与遗憾,他尽量回忆和美棠在一起的每一个片段,把他画下来,写上文字作为纪念。这位老人,四年之间画了四百多幅画,取名为《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
那个时代的爱情,深刻,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