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出门远行(五)

人类永远都无法战胜黑暗,人定胜天只是一个笑话,就像高中时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我们握拳冲着五星红旗大喊的“我行!我行!我能行!”。

在黑暗面前没有勇敢的人,它总是会悄悄地渗透到每一个你不在意的角落,再潜入你的心底,催生恐惧。即使晚上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所有的灯,你的窗户还是一片漆黑,漆黑就代表着未知,你还是会恐惧。所以当我完全被黑夜包围,在荒无人烟没有路灯的施工路段赶路时,我的心中充满恐惧。

如果我此时开的是汽车而不是摩托车,情况会好很多,汽车可以给我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不让我赤裸裸地面对黑暗,它还有一层钢铁保护我,在我恐惧,想象各种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同时,我还可以想象各种利用这层钢铁保护自己的方法,进而心里踏实许多,虽然如果真遇上什么可怕的事情根本无济于事。就像我小时候晚上自己跑到一片偌大的树林里捉知了猴,晚上的树林很可怕,我总是会不时地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或者鬼,如果这时候家里的大狼狗来找我,我就会特别高兴,抱着它的脖子蹭来蹭去,感觉自己终于有伙伴了,我会不停地跟它说话打闹,完全忘记恐惧,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其实我家的那条大狼狗很胆小的,欺软怕硬,真遇到鬼它肯定跑得比我快,说不定就直接尿了,但每次晚上一个人在林子里时看到它,心里还是会特别的温暖。

在穿过另一个“前方施工”的警示牌后,我终于结束了一个人的旅程,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公路,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我本来打算如果一天到不了家的话,就争取赶到招远,在二舅家睡一晚,但此时我只走到莱州,离招远还很远,只能继续赶路。

在没有路灯,车多,还很狭窄的公路上走了不久,我就否定了自己继续赶路的想法。实在是很危险,每辆车差不多都是紧贴着我呼啸而过,我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而且我的摩托车前大灯就是一个悲剧,只能照亮前方两米左右的路面,我觉得它更适合用来半夜起床照着上厕所,而不是装在一个载着主人冒险的摩托车上。

很快我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找了一家小旅馆过夜。由于店里的客房已经住满了,店主给了我一间平时自己用来睡午觉的小阁楼,又小又矮,只有一张床,我甚至都不能直着站立。吃过晚饭,当我在旅馆公用厕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时,我又被惊呆了。你永远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黑,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由于旅途劳顿,跟几个知情的同学报过平安后,我就沉沉睡去了。

我觉得睡觉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在于可以缓解疲劳,而是它可以让时光瞬间过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就醒了,睁开眼发现天亮了后我马上坐了起来,穿上衣服跨上摩托就出门了,家就在不远的地方,终点就在眼前了。

但是,又下雨了。

我想起了张惠妹的一首歌:

外面下着雨

犹如我心血在滴

如果在平时我还是很喜欢下雨的,如果雨不是很大的话还会不撑伞到户外走走,凉爽一下,惆怅一下,觉得自己真是浪MAN啊。但在这个终点就在眼前的时候下起雨,我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感觉一点都不爽。果然,走了一会儿摩托车的打火器因为进水烧掉了,停下车后就发动不起来了,还好推着走了不久就在路边看到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换了一个打火器,而且那位师傅还好心的在打火器上包了一层橡胶膜,防止再次进水。不过后来我仔细观察后发现那层橡胶膜竟然是个避孕套,回家后自己又偷偷的换成一个塑料袋包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每次摩托车发生大故障不能继续赶路的时候,不远的路边都恰好有一个摩托车修理铺。

雨下了不久就停了,太阳慢慢钻了出来,清晨的空气很是清爽。家乡的风景就是好,沿途的苹果花都开了,下过雨后显得特别的清新,我的心情越来越好,感到尿意后就直接停车,不拘小节地走到公路旁边的冬青丛解决,顺便欣赏路边清纯的苹果花。不过刚开闸放水不久,我就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意,头不由自主的向后转,但身后什么都没有。看来那件事还是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都这么多年了。唉,作孽啊。

路边的苹果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在上高一的时候,一个夏天。那时候我走读,每天晚上九点多下晚自习后都要骑自行车回家,有一天晚上,在我路过一个饭店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老头在对着路边的冬青丛撒尿,上衣撸到肚子上,露出园鼓鼓的肚皮,一看就知道是在饭店吃饭喝多了尿急。那时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热爱大自然的好少年,看到这样的情景感到非常气愤,就在经过他身后的时候,冲着他的屁股猛的飞踹了一脚,然后飞速蹬车跑路。随即身后传来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我回头看到那老头整个人扑倒在冬青丛中,一只手捂在裆部,一只手伸得老高。随后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消失在黑夜中。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从那个饭店门口走,也不知道那个老头怎么样了,那泡尿撒完了没有。现在我自己在路边冲着冬青丛撒尿,难免会担心再出现一个充满正义感热爱大自然的好少年。

在离开招远,最后奔向烟台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个难得的知音。他是个中年男人,骑一辆本田摩托,我由于急着回家,不经意间把他超了,但很快他就赶了上来,在超过我的时候冲我点头一笑。这一路上汽车我都超了无数,哪里受得了这个,猛拧油门赶了上去,超过他的时候也冲他点头一笑。后来我俩一直互相超,每次超对方的时候都会点头一笑,飙了差不多有将近一百里路,我点的脖子都酸了。后来我还是败下阵来,因为我跟他一直飙车,没有闲工夫去加油站加油,我的车率先没油抛锚了,等到我灌上出发时准备的一瓶备用油再去赶他时,他早已不见了踪影。我无限伤感,又想起了一首歌,是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

如何去爱

可惜你

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在从天津到烟台的这一千多里路途中,他是陪我走的距离最长的一个,还跟我飙车。在一个和谐宽松的氛围中,我们互相竞争,互相解闷,多好。虽然我跟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我已把他当作知音。

最后的一段路况差的可以,而且又下起了大雨,我的眼镜被雨水覆盖,眼前模模糊糊,路上经常会出现大坑,有好几次我的人都飞了起来,只有两只手还死死地抓着车把。最后的最后我在烟台开发区的长江路上狂奔时,竟然下起了一阵冰雹,虽然颗粒比较小,但砸在脸上还是生疼。

中午十二点到家。回到家后摩托车已经噪音很大,又掉了很多螺丝。我浑身湿透,蓬头垢面,吃午饭的时候手指已经拿不住筷子。我们像两个破烂不堪的战士。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一个下过雨的普通早晨,我跨上摩托车大马金刀地奔了出去,奔向一个叫做家的地方,风一直吹,雨偶尔下,困难不时有,我无数次绝望,无数次想要退缩,但我得到了最珍贵的奖赏,就是我在最后的烟台开发区长江路上狂奔时的畅快淋漓。

在我看来,一个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就是他能耐心的,认真的,坚持做完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件事有意义吗?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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