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厨王争霸赛的准备仪式
永春路的街角不断漫出一股带着西番莲香气的冷雾。最近这雾,从海里一阵阵飘过来,带着花蛤壳上的红褐斑纹。许多猫把雾气吃进肚子里,半夜时分,一只只都飘起来飞在半空。就像猫风筝一样。
此时的债皇还在忙着他那锅红菇花蛤金翅鱼汤,全然不知都是白费功夫。再过三分钟他就要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小怪物吓得翻倒了所有的汤,一滴不剩。
可他现在还不知道。
“照说吼,花蛤要在夏天最多,到这么冷的季节反而成群出现还真是前所未有呢。”债皇探出头说了一句,又跑回厨房了。他就是这样,看到质量上乘的海鲜,就会变成激动的中年妇男。
债皇,江湖上曾经走跳多时的大哥,冲动暴躁的肌肉男,此时和碗糕娘和阿参婆两位老太太聚在一起,还颇为其乐融融,实在是一个很妙的时刻。
这跟他要参加“岛屿厨王争霸赛”有关。他最近在猛研究新菜式,打算彻底干掉隔壁沙茶面的店主海霸,拿到厨王的大位。
“债皇你只是活得不够长,’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阿参婆挑起眉毛爽气地笑了笑,快速地嘬了一小口杯里的热红茶。
“这样的天气和花蛤潮似乎在七十年前也有过。”碗糕娘语气软软的,她戴的白色猫眼石耳环,此时幽幽地闪动起蓝绿色的光。
“汤来了来了来了!”债皇东西还没端出来,在厨房里已经粗声大喊大叫起来。估计是之前经常喊打喊杀留下来的职业病,端菜的时候气势一定要足。债皇说这是“输人不输阵,输阵番薯脸(大衰脸)”。
“债皇倒是干劲十足的样子,他不跟海霸斗会很无聊吧。”阿参婆转过脸对碗糕娘说道。
“不过我是担心他越走越偏。”碗糕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自从连续三年没有拿下厨王称号之后,债皇现在研究的菜式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贵,也越来越奇怪。比如前天要她们吃的“柠檬酱虫草皮皮虾春卷”,还有上星期的“紫苏金橘虾米炸蚵仔”。
债皇得意洋洋,气势十足地端出他炖的砂锅浓汤,正准备放上桌,突然他两手猛然一抖:“哐!”
“哎哟你这个憨孩子!”两个老太太心疼地看着那锅被摔到地上的汤。
“那那那。。。那是什么啊。。。”债皇瘫倒在地上,惊恐万分地指向阳台。
“干什么啊这么娘炮,大白天的,是在怕什么!”阿参婆转过身去,只看到一层滑溜溜的白雾裹住了阳台。随即,她差点被碗糕娘的尖叫吓出心脏病。
阿参婆这才看见,有个半透明的影子,从阳台走了进来。二楼的阳台。
“我好饿哦。”影子说。
“哇~~~~~~~~”债皇带头叫得最大声,和碗糕娘一起紧紧抱着阿参婆。
“你,你素谁?”其实阿参婆的声音也有点飘,但还是很勇地问了句。她年轻的时候是带过兵的女少尉,胆子到底大一些。
“我是谁?”那个影子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很空洞的样子,“想不起来了耶。”
“啪。”债皇忍不住捡起地上的一个花蛤偷偷扔过去,结果砸到了影子的脑袋,弹开了。
“Excuse me, 干什么啊大叔。小心我这一拳捶你胸口哦。”影子转过脸来,很不高兴的样子,露出了两颗虎牙。
2 和小透明的约定
“不好意思......啧啧,竟然是个实体…….”债皇很想不通的样子,如果花蛤可以击中对方的脑袋的话,那就不是个幽灵咯?那为什么是这么个半透明奇怪的样子,还能从二楼飘进来?
他们冷静下来看,眼前这个东西,除了有点透明之外,其实就是个人。碗糕娘也胆大起来,用手去触了触那影子,抓到了她半透明的头发,挺滑溜的,裹着一层雾气的样子,好像抓到章鱼的脚。
“我,我只记得,哦!我有个meeting要开,等下就要做presentation了。整个team都在等我的updates,如果下午不能准时的话,整个project就要delay了啦!”那个影子猛地抬起头来,突然说个不停。
“......"空气沉寂了三秒。
这个雾气涨溢的下午,这个眼前既吓人又脑袋秀逗的不明物体,说了好多奇怪的话。债皇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小透明本来还在陌都好好上班的,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这里,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还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这位大哥,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家的空间传输机,先把我先送回去?”小透明认真地扬起头对债皇说。
“蛤?什么东西?”大家都没听明白。
“怎么可能没有呢!这个东西就跟二十年前的手机一样每家都有的呀!”小透明懊恼地瘫在地上。
阿参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小透明,你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那时候是几年几月几号?”
小透明晃晃脑袋说了,其他三个人才发现,她不仅是从远方被运过来的,而且,是从二十年后被运过来的。
“你是二十年后回来的啊?快告诉我,今年五月的厨王争霸赛,什么菜式拿了第一?我打倒海霸了没有!”债皇一下子激动起来。
“那你要先送我回去嘛!不然我才不说呢!好想哭嘤嘤嘤哼~”小透明大哭起来,眼泪水哗啦啦从体内流出来,现在更像一只大大的滑溜溜的水母精了。明明很伤心,声音却像在撒娇。
看债皇没反应,小透明顿了顿,一抽一抽地说道:“那次争霸赛的黄金食谱,简直堪称一绝呢!我买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呢!”
“哎哟我说水母精,你别哭了。”债皇立刻把抽纸满脸堆笑地递过去,“我保证想办法会送你回去的!说到做到啦!但你也要告诉我得奖的食谱哦!”
但怎么送回去?债皇一点头绪都没有。
3 带着小透明去出海
“叮铃铃!”大家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债皇过去接电话,就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小学生阿莹的各种尖叫,隐约只听到天恩的声音说什么“分辨率很低”,还有什么“透明度很高”之类的话。
“这孩子也是出岛读书读成憨呆了。”债皇男人味十足地摇了摇头,“你冷静一点……对,我们这里也有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债皇一副很酷的样子把电话那头的天恩给训了一顿,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吓得打破了砂锅。今天岛上出现了一大批小透明,天恩和小莹那边也遇到了一个。
“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我们先试试看带她去对岸的大学里,找几个读书人来看看?”阿参婆建议道。
债皇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好的,那我们先把她送出岛吧!”
说干就干,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债皇他们三个人就下了楼,小透明直接从阳台慢悠悠地飘了下去。四个人,不对,三个半人一起向最近的海边走去。
债皇自己有条蓝色的小木船,他平日里用来捞蚵仔抓花蛤的,可以开到对岸。这阵子花蛤真的好多,今天尤甚!海滩边的礁石和滩涂都裹上厚厚一层花蛤,甚至有的花蛤如同滚雪球一般,形成一颗颗大球在沙滩边上滚动,不停地吐着泡泡。远远地似乎可以看见有只胖乎乎的人鱼被花蛤球追着跑,几乎要被追上压扁了。
“今天真是够奇怪的……”债皇默默地嘀咕了句。
他们全都上了船,债皇“噌”地把船发动向前冲。
两分钟就开到了海中心,雾终于散去了,透出太阳金亮,在每个人身上都裹了一层蜜黄色的温暖柔纱。这个时候岛上的太阳光是甜的,蘸一口来吃有麦芽糖的味道。
“真舒服啊,对不对,小透明?”债皇在阳光里得意地眯起了眼,海风吹着额前的发。其实这个滑溜溜,声音甜腻腻的小透明,也挺讨人喜欢的嘛。
“哇哩嘞!”碗糕娘第一个细细声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阿参婆东张西望地找着,这才发现,小透明不见了!
“掉水里了吗?”债皇赶快把船往回开。奇了怪了,开船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落水的声音啊。
把船靠了岸,他们才发现矮矮的小透明还蹲在岸上。
“我根本没办法离开这个岛,好奇怪……”她一边说一边颤巍巍地爬到船上,可是当债皇再一次把船开起来的时候,她却没有跟着船被载走,她的身体穿透了船身,漂浮在原地的水面。
“小透明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所以不能离开这岛。”阿参婆皱了皱眉毛。他们几个人在海边试了半天都没法把小透明带出岛,只好回了债皇住处。
4 海市蜃楼的合理解释
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阳光倾泻,现在立时泼下暴雨,而且是花蛤雨。风卷起了海滩边的花蛤,噼里啪啦地从天上砸到岛屿的每个角落,把猫咪都砸得喵喵叫。
债皇顾不上看这个奇特的景象,这个大老粗的脑子一片空白。要他做苦力或者去干架还可以,可是小透明这种从没见过的事情他解决不来。
“怎么满大街的花蛤,上帝是在给猫送外卖吗?”阿参婆瞥了眼街道,戳了戳小透明。小透明却懒得抬眼看,伤心地趴在碗糕娘的腿上。
花蛤?债皇想,今天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花蛤了。真是从没见过。
等一下,真的是,从没见过吗?
债皇想起,他经常坐着小木船去礁石边抓花蛤。每次花蛤很多的时候,他就会在海上看见各样的海市蜃楼,还有一次,看到了海上行走的一只罩着雾气的狮子。
会不会从一开头,这事情就很简单,只是他们想复杂了。
债皇突然间灵机一动:“对了,阿参婆,你不是跟我们讲吗?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那七十年前,是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七十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阿参婆皱起了眉头,“好像模糊间有些印象,却又记不清......”
“我有办法!我这里存着老报纸!我们来查一查那时候怎么说!”碗糕娘突然从位子上跳起来,冲到二楼书房里。债皇他们也连忙跟着跑了上去。
碗糕娘家里的东西一向整理得清爽,很快他们就翻出了那个月的报纸。
“头条,这里写着:大面积花蛤潮,引发海市蜃楼!”债皇捡到宝一样大叫起来。七十年的今天,大面积海市蜃楼爆发,从异地运来了三辆半透明的汽车和八只鸵鸟。后来,把沿海滩涂上的花蛤清理干净后,这些幻象最终消失了。
“花蛤?嘛也拜托一下,海市蜃楼不是光经过大气折射出来的吗?”小透明偷偷地撇了撇嘴,晃晃脑袋很难以置信地说道。她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这种说法实在是接受不来。
“啊听说人类也不会变成水母精啊,看看你自己好嘛?”债皇大叔忍不住顶嘴,“我常常坐自己的小船出海,海市蜃楼没少见过!”
“对啊小透明,你说的那一套太复杂了,我们这个岛上的事情都很简单。简单就对了!海市蜃楼既然可以带过来很远地方的房子,车子和鸵鸟,也可能带来一群人啊!很合理嘛!”阿参婆也搭腔说了几句。在这个岛,那套呆板的理论行不通的。
“你们看,报纸上说,海市蜃楼的’蜃’就是指的花蛤嘛。今年天气暖,花蛤一下子那么多,在海边滩涂一大堆一大堆地吐出了多于以往的泡泡,肯定就是这样引起的海市蜃楼!”碗糕娘架着老花镜把那则报道读完了。
“引发海市蜃楼后,蜃楼把许多个跟小透明一样强烈想吃东西的人,给运到了岛上。一定是这样,就这么简单!”债皇两手一摊,表示结案。
“叮铃铃!”电话再度响了,把众人吓了一跳。那头是小莹,她说她和天恩已经顺利把他们遇到的那个半透明人送回家了。
“债皇阿伯,就是要帮助他们实现愿望啦!哈哈哈,我们赢啦,我们先送回去的!”小莹软软尖尖的声音,兴奋地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
“哼,被这个八岁的小学生给赢了。”债皇很不服气地挂了电话。不过倒也合理,他们会穿越过来的原因,一个是花蛤,一个是有着强烈的心愿。消灭全部花蛤恐怕要花两周的时间,还是实现心愿比较快。
阿参婆坐在一旁想了想,说道:“实现愿望?小透明是为什么而来的?不如想想小透明进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好饿?”
小透明挠了挠头,自己也不相信地推论起来:“呃?这个还是真的吗?那么有可能原因就是......我饿了?我记得的最后一刻,确实是趴在办公桌上,说了一句,我好饿哦。”
“那这样,我负责把你喂饱,这样就可以回去了吧!”债皇挂完电话,插着腰站了起来,气势十足地冲进了厨房。
5. 一碗猪脚面,就让人穿越
过了一会儿,债皇从厨房里面端出来了一碗鱼汤:是深海里的长须鱼,债皇用刀细细片过雕出花来,然后下油炸成金黄,塞进去许多气味浓郁的香草,最后扔了整整一根腌制了一年的菜脯干,总算炖好了。
小透明凑上来喝了一口,就撒娇似地停了下来:“哎呦,这个好腻啊……”
“我大名鼎鼎的债皇给你做饭你还敢嫌弃?你不吃,重新做一份可以,不过你要先给我厨王食谱,不然就继续饿着吧!”
“债皇?你就是债皇阿伯?”小透明伸出滑溜溜的手抓住了债皇,哎呦,湿乎乎的。
“什么债皇阿伯啊,怎么说也是大哥吧!”债皇假装不爽地抽出了手。
“好久都吃不到债皇阿伯你做的面了,怪不得我会被花蛤的蜃楼给运回来!”
“二十年后为什么会吃不到啊?不会吧,我死得那么早吗?我……我明天就戒烟。”
“不是啦,你活得很康健,还经常跟隔壁海霸伯伯打架呢。”小透明拖着腮帮说道。原来二十年后的世界,大城市里基本不再有厨师了,都被机器替代。只要放一颗胶囊,就可以自动做出来要吃的食物。可是机器并没有使人们更轻松,反而节省下来的时间都放到工作中去了。
小透明自从毕业去大城市工作后,一年就只能在春节回岛一次,那时候店都没开门,更吃不到债皇的蚵仔面线和猪脚面。
“我们岛上的饭馆也被机器替代了吗?”阿参婆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有啊,咱们岛还是那样,没有人愿意用机器做饭。大家都说机器什么的,太复杂了,不适合我们这座岛。”小透明想了想,说道。
对面三个餐饮从业者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自从去陌都这样的城市工作,就再也没机会吃一碗债皇阿伯热烫烫的猪脚面了!而且一边吃还可以听他一边跟隔壁海霸伯伯吵架,真的好温暖!尤其在被老板狠狠训了一顿以后,特别特别想吃!”小透明的双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
“呃......那个,既然如此......可是,我还没做过什么猪脚面呢......你要不要改成尝尝我的另一道菜,鱼子酱鹅肝炸春卷?”债皇面对小透明深情的拜托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债皇,我忍不了了,我要跟你说,你最近搞的那些瞎七八糟的菜,又贵又难吃,拜托别再弄了!”阿参婆用力拍了拍债皇的肩膀。
“债皇阿伯,其实没有什么厨王黄金菜谱。不好意思,我之前没认出你来,为了让你们答应送我回去,我瞎说的......”小透明吐了吐舌头,“我那时候还很小,哪里记得什么食谱啊。可是我知道你的面无敌好吃,可以有让我可以穿越时空的能力耶。”
“真的,债皇。能让人从二十年后穿越过来的,不是多么昂贵的食材,而是街坊邻居都可以上门吃得到的东西啊。比如猪脚面,蚵仔面,或者是一个碗糕。”碗糕娘附和道。
“嗯嗯,阿参婆婆说过了,这个岛上,简单就对了。”小透明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我试试吧?”债皇愣了半响,说道。
6.再见啦小透明
“就用碗糕娘你家的蒸笼吧!”债皇看了看厨房,就地取材地把猪脚放进蒸笼里,外面抹上了薄薄一层红糖,拿少量八角和香叶裹着,开始蒸猪脚。
过不多时,猪脚皮肤的油脂开始渗透出来,把糖和香料的味道吸了进去。债皇在一边把青葱切成细长的丝,用一点油炸过。另一锅水开了,他把蒸过的猪脚和水面放了进去,汤汁咕嘟嘟地翻滚起来,香味浓浓地溢出来。
很快地,猪脚面煮好了。
债皇端到了小透明面前,她稀里呼噜地吃起来,把面都吞进胃里,汤汁也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嗝~~~~超级好吃!债皇阿伯,你在我心里面是第一名!”小透明满足地仰起头打了个嗝,开心地笑了。
债皇竟然有一点脸红,忍不住呵呵呵地笑起来。
“谢谢大家,爱你们,我吃饱了!”小透明忍不住扑上来挨个抱了抱大家,而此时,她滑溜溜的身子开始慢慢地上升,飘到了半空中。
“啊?我得回去了!”小透明不可控制地向上飘,她赶紧向大家用力地挥手。
“其实以后肚子饿,买个机票回来吃就好啦!”阿参婆仰起头大声喊着。
“别人要是敢训你,你就在心里说:’我是你阿嬷!’就会好受很多了,这招超好用!”碗糕娘也忍不住喊出最后的叮嘱。
“再见啦小透明!” 债皇三人向天边的柔光夕阳用力地挥着手,看着同样挥着手的小透明慢慢消逝在逆光的云彩里。
“哎呀,忘了问这二十年来的彩票号码了......”债皇追悔莫及地说。
“这个小透明,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那个小学生......”碗糕娘半天才回过神来。
“嘘,不需要我们知道的东西,就不要去知道得太多。”阿参婆笑了笑,“快点回去了啦,猪脚面也让我们吃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