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妈妈,“是想让我陪你在咱们院子里转转,聊聊天,还是想去外面的公园?”
“那还是去外面转吧。”
每周四阿姨休息,白天家里就我和妈妈俩,不想老人家每天都局限在小区里,看熟悉的风景,过重复的日子。决定每周带妈妈逛一个公园。城市周边的公园很多,一个一个走遍,大概要用一年多时间,加上有时天气不好,逛个街,走个亲戚之类的,这样逛一年,基本不会重复。所以,妈妈对于每周四都特别期待。
妈妈不敢独自出门,即使是下楼去小区院里,也是要人送出电梯。所以,每天下午,1:30-2:00妈妈就会准时换好衣服,梳洗停当坐在门口等着我们送她下楼,那种期待与孩子小时候等待出门的神情几乎一样。
有人说,人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是为了相聚,唯有父母与子女例外,最终都是要分离。
做过父母的人都有体会,初为人母的那种幸福感会超越所有,生怕哪里伺候不周,委屈了孩子,不管自己的父母或公婆,身体能否招架,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需要,那也必须克服,得来!老公影响孩子,那也必须拒之门外。
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尤其头七年,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每一天都在变化,甚至能听到成长的声音。
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或能够看着父母慢慢变老的过程,陪伴着父母,看着他们从雷厉风行,疾走如风,无所不能的岁月里,是如何变得瞻前顾后,小心奕奕,寂寞无助的。
父母们也曾冬天里单薄奔跑,春天里约友推杯,夏夜撸串聊深夜,秋天欢聚辣不散的重口味。为啥越来越清淡,越来越世故,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易骗了呢?
其实,这是一个有趣的人生的积累,也是一个自己进入衰老前的实景预告,更是一个智慧老人的组成部分。如果没有亲历衰老的过程,就难免自己老后又会将父母的错误重复。
我一直认为,如果你只养过孩子小,没有陪伴过父母老,你的人生是不算完整的。
一、理解
1.失去
老年就是一系列连续的失去的过程。先是退出工作,失去让其自信的“事业”;身体功能不断退化,视力,听力,行动力甚至味觉,消化都在衰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兄弟、配偶、朋友等等,无可奈何地走向孤独的老年。
生活中最好的事就是能自己上厕所!如果想自尊的,体面的老去,这就是最朴素的愿望。
对于年轻的你我来说,也许难以相像,这个原本是一个习以为常的,最简单的行为,然而对老年人来说,那就是一个愿望。
妈妈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一个人,以前嫌我爸抽烟痰多,总是听到吵我爸吐痰恶心之类的,爸爸可还是一直吐痰去卫生间的呢。
老年后,关节退行性病变,下蹲或久坐后起立都特别困难。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总是脚不沾地地忙个不停,然而现在,每天只知道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吐痰都不想起来去卫生间,而是备一个小垃圾桶在手边,晚上睡觉时放在床头。
一米五的大床,妈妈始终只睡床边40公分,我总是不理解,床这么大,为何那半边不动呢?睡得这么边,昨上掉下来怎么办?妈妈说,睡中间起床时不方便,要挪半天才能到床边……
2.世故
我们的政府对于养老特别地关照,妈妈现在已经比奶奶老的时候幸福多啦,每个月政府都有一部分补贴,但是具体执行人员为了简单省事,每个月都发大米和油,每月80-90斤大米,20-30斤油,一个90岁的老人是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
妈妈又不愿意看着白花花的大米浪费,她认真地跟阿姨说,送你两袋大米,抵工钱吧。以前,我都是将大米、不穿的衣服送给阿姨的,听了妈妈的话后,再给米时,阿姨死活都不肯要了。
妈妈很生气,"你为什么要把那么好的衣服和大米白白送给别人呢?那不是钱吗?"
“妈,别人出来打工是为了挣钱的,是的,人家也要大米,但是人家门口超市都有米,干嘛跑这么远买你的米呢?”
之所以这么惜物,是因为她老人家,从那些缺吃少穿的年代走过来的。又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每一粒米都是付出几个月的汗水换来的,来之不易自当珍惜。
91岁的妈妈,还有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饭后从来不用牙签。但是,在饭店用餐后,谁拿牙签时,都会顺手给她递几根,所以,每回从饭店出来,她手里都会紧紧地攥着几根牙签。我问,“妈,你拿它干嘛?”
“给你姐带的,她一吃完饭就到处找牙签。”
对于我妈妈来说,她可能十几年都没有购物了,根本没有物品价值的概念。但是,她知道她的孩子需要,她在有“能力”时就备好。
有时妈妈从饭店出来时,可能还会带出来一些餐巾纸,起初我总认为妈妈是贪小便宜。其实,是腿脚不便,需要时不想麻烦别人,也免得自己再到处去找,只是为了方便而已。
二、接纳
长大后读书,工作,结婚,生子。与妈妈很多年都不生活在一起,所以有生活方式存在很大的差异。是啊,父母最伟大的爱,就是让我们离开,羽翼丰满后展翅高飞。奔跑,超越,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
每天与妈妈争执最多的就是剩饭剩菜问题,只要没馊,哪怕是一点菜汤都不许倒。说汤里有油,下一顿可以放一些菜接着烧。
告诉妈妈,总吃那些反复烧的油对身体不好之类的,根本没有用。她有现实的理由回我:“我在家一直吃这么多年,不是也活到90多岁啦!”
妥协的办法就是,每顿少做一点,尽量不剩,如果真的剩了,想倒掉,也是偷偷地。
妈妈这一辈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矜持,想吃什么或喜欢吃什么,从来不会直接表现出来的。
比如,妈妈从来不会主动夹肉或排骨之类的“大菜”,每顿饭如果没有人给她夹肉,她就吃素,根本不会主动夹一块肉。即使家里就我和妈妈俩,她也不主动夹。好几次,我看着妈妈伸出的筷子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又绕回到自己的碗里。
妈妈喜欢喝酒,每顿喝一小杯白酒。但是,每顿我倒酒时,总还是要说,“不要倒酒啦,不喝啦。”如果哪一天我忙忘了,她根本不会自己喝的。
这是一辈子的习惯了,任凭我解释,做工作,告诉妈妈,现在不比我们小时候,肉菜比蔬菜贵多啦,什么肉都是天天有的……最终还是改变不了她心中的固念。
妈妈的作息时间,严格与天地宇宙同轴,日落而息,日出而起。有严格且固定的作息时间,早餐七点半前;午餐11:30前;晚餐17:30;现在冬天晚上六点就已经上床了,且秒睡。等我们饭后下楼散步,吵醒她后会训斥:深更半夜还往哪跑?白天又没精神了。
先生和儿子晚上回家吃饭,妈妈都早入梦乡了,因为17:30他们才下班,堵车,加班,七点能到家已经算快的了。所以,必须专人伺候老人家,按她自己的节奏生活。我们就悄悄地吃着自己的晚餐,儿子总提醒我:小声点儿,别吵醒你妈妈。
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有一些看不惯的行为都改变不了,更何况是走进暮年的父母,所以,不能企图控制或改变他们,要改变的是我们自己,去接纳,接纳老年父母的一切。
三、关爱
老人和孩子一样,需要关爱,安全感是最大的心理安慰。真正的安全感不是来自承诺,而是行动。
人老了,腿脚不灵活,行动不方便,活动的范围自然就越变越小。
记得我妈83岁时,带着她去北京,看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故宫……让她体验高铁、飞机、地铁以及大都市风情。妈妈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步也没落在我后面,走一天也没叫过一声休息。
87岁时,带她去大连看海,行动就慢多啦,但是,还是可以和我们一起感受潮涨时的冲击。88岁在我家楼下的标准跑道上还能陪着我们一起走3-4圈。90岁上半年时只能在操场走200米,停留一下;下半年来时就是100米、50米的走。
现在91岁,摔了一跤后,没有拐杖或辅助工具基本不敢独自走路,尽管也可以自己走,但是就是怕再摔跤,所以,总是小心翼翼的,除非拉着我的手,她心里有依靠,觉得有安全感,才敢大胆地走。
也许,父母年轻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对我们没有足够的耐心,从而养成了我们大呼小叫的毛病。但是,对待老人,我觉得态度必须温和,我们是新时代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不能和上一辈的人一样,更不能因为是家人就肆意而为。
因为,孩提时受伤可以有很多发散的方式,游戏,小伙伴,学习,美食等等。而老人呢?身边几乎没有倾诉对像,一点小事都会闷在心里,寂寞的时间,越想越放大,越想无助,那种煎熬堪比病痛。
这,也许等到我们自己暮年时才更有体会。
记得妈妈住院期间,有一天嫂子去陪护,与妈妈聊天时告诉她:你有儿子、女儿,不要止望我伺候你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妈妈 一连几天都唉声叹气的,晚上睡不着,哭得双眼红肿。我告诉妈妈:你放心,有我在。
我知道妈妈想住在哥哥家,因为那里环境熟悉,左邻右舍有相识的老姐妹,每天都聚一起聊天。又不想住女儿家,觉得自己有儿子,怕女婿轻视自己。
妈妈性格敏感,又好强,受不得一点委屈,哥哥姐姐们商量,只有我性格温顺,有耐心。所以,妈妈只能在我家,妈妈也愿意并喜欢来我家,还是一惯地矜持。最后,还必须在我家先生和儿子,一再邀请下,妈妈才兴高采烈地来我家。
塔拉·韦斯特弗在《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里说:我们和父母彼此相爱,但又因为我们的爱彼此伤害。
家庭里爱的接力棒,一定要在我们这一代的手里有所改变。如果你没有用心去陪伴父母,体会他们的衰老,就不知道为什么,或如何去改变现状。更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衰老的暮年,相当然,与真实之间的差距,恰似理想与现实。
四、写在最后的话
季羡林在《我的母亲》中说:“直到耄耋之年,我仍然频频梦到面目不清的母亲,总是老泪纵横,哭着醒来。”
爸爸走了20多年里,我也常常如此,所以不想在妈妈的晚年再留下什么遗憾,唯一企盼的是,每天醒来,妈妈还在梳妆台前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