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杂技进行着；座位区，掌声、笑声、尖叫声，交织起伏。
杂技，并不陌生。小时候学业不重，不像现在，时时刻刻被作业和培训班充斥，因此经常有机会看电视，又不喜欢连续剧，综艺节目便成为最佳选择，杂技也当属其中。看着电视里杂技演员的表演，年幼无知，只图个热闹，既看不出门道，也看不出个中艰辛。除了电视，也现场看过。最初是在三年级，不知是乡政府还是中学举办活动，地点在乡里唯一一所初中的操场上，各小学也跟着沾光，在老师的带领下徒步几公里去观看。不记得活动内容和目的，历历在目的是一个女演员表演晃板平衡技。把木板放置在滚筒上，滚筒转来转去，脚踩上去保持平衡已经很不容易，演员还要把碗、杯子等从木板的另一头猛劲弹到头顶上接住。这是农村的我第一次“见世面”，因此惊得不惜双膝跪地。后来又在堂弟庆十二岁生日和堂哥结婚的唢呐演出中看到过两次。唢呐班为了提升竞争力，也是花费了功夫和心思，不断拓宽表演内容。然而，或许由于这些记忆太久远，亦或距离我的现实太遥远，都觉得不如今日所见之震撼。
附近的大型商场两周年庆，大力度优惠，大规模活动，大范围宣传，企图救半死不活的商场于水深火热之中。广告早几日就贴在了小区各处，大门口，电梯里，上面“大餐满200减100”的字样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于是乎，上完半天班，直接前往商场吃饭，优惠没享受到，白惹一肚子牢骚。饭后闲来无事，外加小树苗也不肯回去，就在里面闲逛，广播中“六米高空杂技表演将于13:30开始”的话语，使三个人六条腿齐刷刷地赶往表演场地。在座位区找个凳子坐下，期待值随着开始时间的临近一路飙升：十多年不见，你变成什么样了？那些老生常谈的套路换了新招数吗？
终于，13：30如约而至，演员带着他的道具——一辆仅有一只轮子和把手的“车”，一辆仅有一只轮子和坐垫的“车”，轻松一跃，登上舞台。他要表演的是车技。听了主持人的播报，没有产生新鲜感，演员的表演也没能打动我。我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不惊不叹，不紧不慢，悠然闲适地欣赏着，好在小树苗不愿坐在座位区，和爸爸到后面站着了，徒留我一个人清闲。音乐响彻耳膜，观众的叫好声、小孩的吵闹声寻着间隙不时传来，都触动不了我沉寂的内心。双眼注视着演员的一举一动，不置可否，不论好坏。只见他每表演一串动作，都会面向观众稍作停留，露出微笑。帅气的脸庞，英俊的姿态，乍一看，迷醉心扉。然而，这并不是笑，而是生活，展示给别人的生活。转身，继续下一串动作，脸紧绷着，眼睛不敢眨动，时不时撮着嘴，呼出长长的气，那是一连串惊险之后的放纵。车子换了一辆又一辆，车型变了一种又一种，唯一不变的是演员高超的技艺和背后无法想象的练习。
车技之后是高空弹碗。表演高空弹碗的是另一位男演员。他先在舞台地面上晃板，展示了几个动作，算是热身，然后“移驾”近两米高的高台上，表演空间不足尺许。我的心被点燃，以致沸腾了，翻滚了，澎湃地看着他颤巍巍地站上去，看着他大幅度左摇右晃即将摔倒，看着他将一只碗、两只碗、三只碗、一个杯子、一把勺子先后弹到头顶上接住，看着他一次次露出紧张的面孔，看着他呼气又吐气，看着他看向观众露出没有灵魂刻意讨好的笑容。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看着他或矫健和轻柔的身姿，看着他诱人的体形，看着他发达的肌肉，看着他面红耳赤，看着他青筋暴起，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衣服，看着他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刀剑顶技是新项目，主持人介绍说该演员是第一个表演这个节目的人。剑柄咬在嘴巴里，香槟杯立在剑刃上，倒上水，前后迅速滑动，轻盈灵动，游刃有余。剑尖立在额头上，原地三百六十度转圈，不抖不颤，不偏不倚。嘴巴咬住刀柄，剑头立于刀尖，剑在刀上飞舞旋转，刀光剑影，寒气逼人。刀剑相接，坐下、躺倒、翻身、起立，爬阶梯、空中翻，不慌不忙，不惊不惧。这哪里只是表演，分明是站在刀尖上生活。
其余还有快乐厨师转盘子，大环和抖空竹，六米高空杂技，两个演员轮番上场。表演项目不算新奇，表演难度却始料未及，我不喜欢拍照，却在两位演员的表演中放弃高贵的身段与自尊，不由得拿出手机记录这惊心动魄的画面，记录下生活的酸辛不易。过程并非完美，勺子没接住，盘子吧嗒一声响亮地落在桌面上，演员不掩饰尴尬，面向观众露出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的标准的笑。
帷幕落下，人作鸟兽散。怀着好奇、心疼和内心的不满足，绕到舞台边近距离观察两个演员，竟然还有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娃儿。被抱下来，走向其中一位演员，口里叫“爸爸”，还说着什么。爸爸弯下身，伸出胳臂，孩子温柔地摸上去，换来爸爸的亲切柔和，与开了花儿似的笑颜。是什么支使一位爸爸带着孩子穿梭在舞台左右？两位演员忙着整理道具，用再熟悉不过的方言交流。
都是背井离乡的人，都是在刀尖上光鲜亮丽的人。上周五早上，我穿上护腰，戴上颈带，围上口罩，拿起钥匙，顺手把最后的武器——头盔盖在脑袋上，健步如飞来到地下室，准备一如既往地拥抱我的爱车。然而，它竟然不在！我怀疑自己没睡醒，用力眨了眨眼睛，它并没有神奇地出现。几个充电的大隔间反复找了两遍，都不见。以为前一天晚上陈先生骑过，停在了楼上，绕一大圈上去，两处阔大的架空层找遍，警报锁按个不断，听不到回声，亦看不到身影。打电话询问陈先生，也毫不知情。被哪个挨千刀的偷了，确定没错了。
我一向不锁车，因为我固执地以为没有钥匙不可能开得走，我更坚信社会上好人多，不会有人没出息地对电瓶车下手。每当听到陈先生停车后“滴”一声锁车，我还暗笑他的过分谨慎，不耐烦他的优柔繁琐。早上四节课，容不得我伤心难过，匆匆赶往学校。上课间收到陈先生的信息，说物业监控查到昨晚6:02被一戴着口罩的陌生男骑走，还顺手牵了旁边一辆电瓶车的头盔。他并无钥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把我的爱车顺利骑走，而且对里面的监控布局熟门熟路，由此推断是老手。
焦躁不安地等待了一周，终于在这周四接到警察电话，偷车贼落入法网，毫不意外是惯犯，出了进，进了出，电瓶车早被随手卖给了路人。赔车是奢望，赔钱也是空想，真有这钱也不会选择干这行当。可惜了我的车，可怜了我辛辛苦苦上班一个月；可悲了他的人生，站在刀尖上活着，不怕被刺得遍体鳞伤、五脏俱废。想至此，甚至对他产生些同情，年少轻狂时的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以至现在以偷窃为生。是懒惰成性，幻想不劳而获，还是吃不了学习的苦，受不了拼搏的累？不鏖战当初，现在凭什么让别人脚踏实地的辛勤成果成为你不费吹灰之力的收获？
冬天终于又来了，早上六点十几分出门上班，外面还是黑魆魆一片，几乎看不到行人，车也不多。不知不觉间，一年中最为恐惧的昼短夜长的日子还是到了。常埋怨时间过得慢，又悔恨大把的时间总也抓不住。匆匆走完了一年，骨子里却感觉还有好远。是我的意识跟不上节奏的变换，还是岁月催着人马不停蹄地向前？游离在黑夜中，沉迷在惊慌里，朦胧在自我之外，那为了生活起早贪黑的日夜。
环视四周，谁的生活不是沐雨栉风、披星戴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