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游戏人生

夏天我总是在东院的林子中闲逛,那里野花开放,蝴蝶成群,我经常玩得忘了时间,忘了出来的目的。我迷过很多次路,但总是走不出大院。

人的一生,只是在童年的轨道中不断地反复,不断地转悠,记忆的年轮从来没离开过童年和故乡。童年框住了我的思维,即使我已年过60,午夜梦回,仍然是童年的院子,即使走丢了,也只会丢在院子当中,而不是其他地方。

多年以后我想起一位蒙古族朋友的话,“你们汉人总是住在院子里,那个院墙围住了你们的思维,而我们蒙古人志在四方,天就是房,地就是床,我们的思维也如此敞亮,不受任何东西羁绊。”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军区大院就是一个大花园,蚯蚓在大地深处长眠,蚂蚁没完没了地搬家,我身上沾满了野花。

夏天,我在大树底下挖个小坑,铺好糖纸再压一块碎玻璃,小心翼翼地用土埋上,做一个记号,过几天回去看看那个秘密是否还在?有时会带着小朋友一起来看“我的秘密”,我和小伙伴手拉手走到秘密前,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马上就要知晓一切了,我的秘密却人间蒸发了,不知是被人偷走了,还是我记错了地方。

记忆的碎片太过细碎,也太过锋利,我张大嘴巴想说什么,越是想说,越是说不出话来。埋在土里的秘密丢失了,藏在心里的秘密清晰了,快点长大,展翅高飞,像大雁一样往南飞,越过群山峻岭,去看外面的世界。

学校不上课的日子里,我妈买回一个鱼缸,又买回一些热带鱼,红色的,黑色的,身子很小,长长的尾巴像把扇子摆来摆去,自由自在。

我长久地凝视它们,宛如一尊石像。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们却记一辈子,鱼比我们幸福。我每天给鱼儿换水,关注着它们的肚子,如果有一条鱼生小鱼了,我便快乐得无以复加,如果一条小鱼死掉,也会难过一整天。小鱼出来后立即快乐地游来游去,生它的鱼不用担心输在起跑线上。

我们那个时候玩儿的游戏还有一种木偶戏,木偶戏怎么玩儿呢?就是把鸡蛋壳儿留下来,那个时候的鸡蛋壳很结实,不会像现在的鸡蛋壳儿那么容易碎。

把鸡蛋壳儿画上各种人物,有李铁梅,有胡传奎,然后开始做衣服,喜儿做个红衣服,胡传奎穿军服。

我妈找来些烂布头儿,我姐就开始缝,我妈教她怎么缝,然后我家就开始演木偶戏了。哎呀,楼里的孩子都被吸引来,来我家来看。

家里每天都人满为患呀,木偶戏主要是靠我唱,因为我姐唱不好,她一唱桌子底下就会发出绵羊叫声。

除了演木偶戏呀,我们还做剪纸。那个剪纸呢,也是八个样板戏里的人物,用刻刀刻的,叫刻剪纸。那是看功夫了,我从来不会刻,我只是羡慕的看着他们,他们刻好了还互相交换,好在那一股风一下就刮过去了,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有段时间我们热衷于听鬼故事,楼里的孩子们天天聚到我家听鬼故事,听完之后吓得毛骨悚然,不敢去厕所,不敢回家,更不敢熄灯。只觉得那绿毛毛手,一只绣花鞋,会随时出现在厕所的角落里以及所有黑暗的地方。

明明吓得够呛却偏要听,人生来喜欢自虐,用这种游戏抵抗日子的千篇一律。

学校在停课,即使上学也是装装样子,我妈万幸家里女孩子多,没有人出去调皮捣蛋打群架,弟弟还小,我们可以带着他玩,他孤身一人翻不起浪花。

游泳池到了夏天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在正午时间去游泳,内蒙古的天气是早穿棉,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我们只能在午穿纱的时候去游泳,那时的水被晒得暖暖的。

我怕呛水,因为大家都说水里有尿,厕所太远,孩子们都尿在里边,所以我一直没学会游泳,”不喝水怎么能学会?“我爸说。

游泳之后,我们饿得快虚脱了,赶快冲到服务社买两块水果糖,一分钱一块,如果有八分钱,可以买四块牛奶糖或者一块榨菜,没有馒头和米饭,狼吞虎咽地把榨菜吃了充饥。

吃完了齁咸的榨菜就拼命喝凉水,我从小长大就没喝过开水,军区大院的自来水是大青山的泉水,那是真正的矿泉水,天然带甜的,比现在的娃哈哈矿泉水好喝多了。

童年的我总是肚子咕噜咕噜响,饿是最常见的现象,没什么吃的,就靠喝西北风,我们这一代是喝西北风长大的。

好在我出生的时候是八斤八两,先天好,后天就禁得起造,我妈一直给我吃各种钙片,用她的话说,没有粮食就吃钙片吧,钙片儿不限量。吃的我呀,很瘦很扁,肩膀却宽宽的,老远看上去就像一张长方形的扑克牌。

饥饿和寒冷带走了我的脑细胞,我一生都想不清楚事情,说话含糊其辞,走路跌跌撞撞。一张扑克牌,能坚如磐石吗?

我家的纪律很严,对军容风纪的要求很高,我妈就像管战士一样管我们,我爸更是个严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八个大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夏天会分各种瓜,回到家没有馒头解饿就吃瓜,也能吃个水饱。

一次,我们吃西瓜时,突然发现我爸吃西瓜的样子有点像胡汉三,当时“闪闪的红星”刚上映,这一发现不记得是被那个孩子给说出来了,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我爸啪地一拍,一块西瓜在案板上摔得稀碎,吓得我们面面相觑。

“严肃点,吃瓜要有吃瓜的样子。”我爸横眉冷对,我们吐一下舌头,就此开启了严肃模式。

我爸妈在管教孩子方面是相得益彰,我妈打孩子的时候,我爸从来不劝,我妈打够了,他才来找我们分别谈话,就跟指导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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