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 一头鲸遇上一个小人鱼的故事。

        大概鲸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大概小人鱼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大概这个故事永远只是一个故事。但故事里看到的，未必只是别人。

        鲸没有名字，因为他找不到父母也没有朋友。他若是站起来大概够得到十一层的窗台。他从不说话，因为沉默是独自生活的赠品。他在深海里游荡了很久。在它还小的时候是一只安静而腼腆的小鲸，也曾摆着尾鳍小心翼翼地去探险。去过很远的西伯利亚，去过地中海，遇到过同类也见过很多神奇的生物。会发光的怪鱼，长着獠牙的海蛇，还有逆着光遮海蔽日的归家鱼群。他看过许多沉船，看过远远沙滩上的弱小生灵，看过海底的斑斓景色，也看过从海面划过的军艇战舰。然后有一天他呆在原地漂浮，突兀地踩了急刹，他大概是累了，选择静静沉睡。星辰划过，兜转间他的背脊落了尘土覆了沙粒，停歇过海鸟，生长出热带椰树。那双眼大概再没仔细看过眼前的事物，一年有很多时候都饥饿难耐，除了鱼群的产卵期。他们逆流而上轻易被鲸的嘴巴捕获。

        直到那一天，一个衣衫破旧的古怪小人鱼远道而来。穿着大概是很多年前从渔夫的船里盗来的灰色汗衫，一手还抓着一只草帽。小人鱼想做一条贝壳项链，他是只爱美的小人鱼。他远远看见这座孤岛，零星的椰子树生长的并不好，出乎意料的是，他轻易捡到了很多美丽的小贝壳。

        阳光大概很好，空气里海腥味转淡。咸咸的海风清爽又干燥，小人鱼迎着光躺下来，有力的尾巴一个劲儿往沙滩深处埋。将自己埋进沙粒里是他众多爱好之一。

        很快，他触碰到了鲸的背脊。

       “啊”，小人鱼跳了起来，往小岛的弯狭处奔去，跳下海，惊叹着顺着鲸身体的曲线游去，他看起来惊喜又激动。

       “鲸，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是怎么变成一座岛的？你真了不起！做一个小岛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很好玩儿啊？我能和你交朋友吗？ ”

        鲸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蹦蹦跳跳的小人鱼，尾巴不自觉摇摆，两只手不住地摩挲他的脸庞。那么近，近地只要张开嘴打个哈欠就会把小人鱼卷到肚子里去。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看不见吗？真的吗？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来找你玩儿的。”

        鲸眨了眨眼睛又慢慢闭了起来。小人鱼不停在他身侧穿行，甚至摸了摸他沾了藻荇的尾鳍。可惜的是小人鱼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自从那一天，遇见小人鱼的那一天，鲸变成了一只被陪伴的鲸。尽管他的同伴是一只如此弱小的人鱼。像个未成年的少年，青葱葱的，偶尔也挺闹的。

        鲸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表情了，没有能让他惊讶的事物也没有能让他欢喜的东西。没有忧愁没有快乐，鲸的心里早就入住了一个孤岛。不索取阳光雨露也不憧憬生命，心里的孤岛没有温度，甚至自己也不在里面，那座孤岛空无一物。

        鲸想，他也曾年轻过，爱慕过白云，喜欢过雄鹰，曾经向往蓝天，但却不知道如何去实现，搁置的梦想尘封然后被遗忘。

        甚至最后忘了自己，成为一座真正的海中漂浮的小岛。就像是一个编造的传说，流传在孩子们的睡前故事在睡梦中咂咂嘴，鲸知道，这就是他的生命，不需要太多人知道，不深爱欲望也不乞求目光。

        鲸唯一喜爱的就是饥饿与流血。火烧火燎般的饥饿感和涩涩的疼痛感。总叫他明了他还在这座庞大身躯里，呼吸着也沉睡者。

        小人鱼的掌心太温暖，不是正午太阳的热烈，像朝阳，有生气还有温柔。

        他爱躺在他的脊背上看星星。在他的背脊上挖开沙粒直到露出鲸湿漉漉又凉又滑的皮肤，将自己的皮肤紧贴上去，安心地窝在挖出的深坑里，掳来周围的沙倾盖在身上，然后静静凝望夜空。夜空如黑色的绸缎包裹所有在其中，亮如眸子的星星偶尔眨动，那一瞬间小人鱼的沉静悠悠地蔓延到鲸的皮肤，穿透肌肉与血管，鲸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像极了他所有性格里最突出的那一点，如深海海水里的温度，冷清到了极点。

        鲸知道，那种情绪叫做孤独。

        与生俱来的孤独。

        这个时候鲸才真正意识到，每个相遇都那么艰难而有寓意，而他差点错过。

        所以他开口，你能一直陪伴我吗？别离开。

        鲸对小人鱼说，你可以一直陪伴我吗？

        别离开。

        小人鱼愣了愣，很快绽放出一个笑容，好啊，我可喜欢你了。

        鲸好像是笑了。小人鱼想。

        鲸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