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金钗留净魂,雁归玉带林无痕。
之子于归何日待,死后空余旧帕温。
一、起嫌隙搜检大观园,犹心疑争执潇湘馆
且说前日抄捡大观园动静实大,黛玉为其所惊,一夜长梦,未得安眠,第二日便起得晚了。才醒时脑中尚且糊涂,唤了几声不见有人进来服侍,连素日里最得心意的紫鹃也不知何处去了。又自伤一回孤苦的身世,寄人篱下受了冷落的凄楚,懒懒坐一会,便径自起身欲往外屋去。
正扶着门帘要掀,只听见廊下有两个丫头子闲话。“你可听说昨夜园子里很多处被搜检了,我干姐姐在秋爽斋当值,听说闹得厉害。”说话的是潇湘馆里一个三等丫鬟,负责洒扫的,往日里并不许进到廊下,这日也不知怎的,大丫鬟都不在,也没人管着了,散漫了许多。另一个丫头子接上话:“可不是,咱们这里也被搜了,我恍惚听见紫鹃姐姐箱子里翻出不少宝二爷的物什。”说着便自己笑起来。另一个赶紧打断:“胡吣什么,小心叫紫鹃姐姐听见。”
这等闲话,黛玉自是听不下去的,正要掀了帘子出去呵斥,却听见一句:“你可知昨夜有一处没人搜?”不等人问便急急说了:“是宝姑娘的院子……”正待听下去,却是紫鹃回来了,压低声音斥了两人几句:“不守规矩的蹄子,早该趁着昨晚撵了你们出去。大早晚地胡吣,扰了姑娘休息。”便叫两人去了,想是没听见两人的话的。
黛玉便出声道:“可是紫鹃回来了?我已自起了,打些水来。”
没有问紫鹃去了哪里,只坐在妆台前有些怔怔地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的映像,似是不认识般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去碰自己在镜中的轮廓,却看到指尖异样的苍白,受惊般又缩回去,双手交握在膝上坐正了。
“紫鹃,你去问库房,把十年前我刚到府里时带过来的西洋水银镜拿过来。这镜子实在用不得了。”
紫鹃梳头的手一顿,心想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突然问起了十年前的旧物。把心里刚打听来的消息整理了一下,慢慢道:“十年前的旧物想是库房需要找一阵子,姑娘且等等,我下半晌便去。”
听得这话,黛玉也不知触动了哪里的心弦,竟是又恼了,从紫鹃手里扯了自己的头发回来,泣道:“我就知道,你们如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们一个个都护得住身边的人的,偏我是个没气性的,叫你们都受了气,趁着还没叫人搓摩死,不如早些离了我去!”一边低声啜泣起来。
紫鹃也听不出这话到底是为了丫鬟们昨夜受了委屈糟了搜检而生的,还是知晓了凤姐对宝姑娘那边的偏袒寒了心指桑骂槐,只得轻声宽慰着:“原是姑娘多心了,我们再不敢离了姑娘的。姑娘身上才好些,莫要为了这些小事再伤神了。”
不知黛玉是不是听进去了,自己哭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拭了泪平静下来,对紫鹃道:“叫雪雁去库房一趟。那水银镜原是我在家时常用的,今日实在想得很。想来雪雁还记得那镜子的样子。”
紫鹃见黛玉拭了泪复又拾起案上的笔在纸上写字,才暗暗松了口气,答应着去告诉雪雁了。
“且等等,”黛玉又叫住紫鹃,把刚才写的纸叠好了交给他,“未免雪雁也忘了样子,我照着记忆里画了,你去给他。”
看紫鹃的身影绕过了院里的竹看不见了,黛玉才离开窗前,在书桌旁坐下来,把昨夜的梦默默过了一遍,心里头有些疑惑似乎开朗了些,才又去架上拿了书读起来。
二、真去假来兔死狐悲,花开雁远杯弓蛇影
黛玉鲜少这个时辰到贾母院里。外屋没有服侍的人,屋子里显得有些静。低声的说话声从内屋断断续续传出来,黛玉走近了,听得真切。
是王夫人的声音。“甄家来人了。前日里老爷在抄报上看到的消息是真的,甄家不知怎的犯了事,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是要请我们府里想想办法……”声音便低下去了。
黛玉知道他未尽的话:有什么办法可想,这府里也自身难保了吧。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笑,却不是往日有些清愁的或是倩诮的笑,竟有一点戾气,不过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又飞快地隐去了。
“老祖宗。”才进屋便撒娇着唤他的外祖母,好像匆匆过来,应该什么也没听见。当然了,就算被他听见了什么也没关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能帮上什么忙?王夫人停了汇报,一副慈爱的模样看过来:“玉儿怎么突然过来请安了?身子可好些了?”
黛玉扑进了贾母怀里,有好些年没有做过这样不合规矩的事,竟觉得外祖母身上的味道也陌生了起来。带着哭声的控诉闷在贾母的怀里,叫人心疼得不得了:“外祖母,昨夜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腌臜的婆子到玉儿院里翻箱倒柜,吓得玉儿一晚上没睡着。外祖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保持住刚才慈爱的神色,心里想着:“果然是个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的,这么多人里只有他大咧咧嚷出来,难道是什么多光彩的事吗?”
到底不好跟未出阁的姑娘解释,几句话含混过去也就罢了,又觉得凤姐儿贴心,前日之事处理得当。林姐儿自己是个多思多心的,保不准身边的丫鬟也不安分,不是说那叫什么紫鹃的,箱子里也放了宝玉的物什。当初紫鹃在老夫人身边是多老实的人,现如今也养得心大了,可不就是那些读书人口中“近墨者黑”的道理。再看宝丫头,最是稳重识大体,身边的人也约束得好。
等黛玉回到潇湘馆,王嬷嬷过来了,恭恭敬敬福了福,眼泪就下来了:“姑娘,那镜子寻着了。”哽咽地说不下去。
黛玉也不催促,只自顾自喝着茶。王嬷嬷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早些年,这镜子是放在二太太屋里,后来宝玉见了便要到他屋里。现如今,现如今,是那个叫袭人的丫鬟用着。”有些咬牙切齿了,眼泪打湿了旧帕。
便见黛玉缓缓开口:“罢了,如今这西洋镜也不稀罕了,叫丫头们玩吧。”似是疲累的样子,闭上眼靠在后面的美人靠上。
王嬷嬷见黛玉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是夜,尚未从前一日的搜检中回过神来的大观园里的众人被一声尖叫惊醒,又是一夜无眠。听说是宝玉房里有个爬床的丫鬟,正撞上这风口浪尖,被太太的人乱棍打死了。这事吓着了宝玉,气倒了太太,连老太太院里都听闻了。
三、俏丫鬟抱屈夭护主,娇小姐狠心断旧情
黛玉起来的时候,看到紫鹃慌里慌张地进来。疑惑地看过去,听得紫鹃声不成声,话里都是颤抖的:“姑、姑娘,昨夜里雪雁没回屋。今晨、今晨听说他昨晚爬了宝玉的床,被、被乱棍……”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姐妹,这样的结局紫鹃比任何人都觉得浑身发冷。
黛玉似乎怔住了,两行泪无声地落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外面,似乎要透过门帘看到什么遥远的地方去。
看到黛玉的模样,紫鹃顾不上自己害怕了,忙扶着黛玉的肩头唤他:“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可不要吓紫鹃。”紫鹃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知道了。”黛玉的声音好像从渺远的天边传来,丝丝缕缕缠绕上紫鹃心头,紫鹃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不自觉松开了扶在黛玉肩头的手,恍惚觉得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却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黛玉晃晃悠悠站起来,飘也似的走出门去:“雪雁不会白死的。”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宣言。
众人都在宝玉房里安慰被吓到了的宝玉,见是黛玉过来,让开了一条路,隐隐将他隔在了圈子外。他也不管,只对着宝玉床前走过去:“宝玉,我只问你一句,雪雁可是真的……”
袭人在一边听见了,控制不住情绪打断了他:“林姑娘这话真有意思,你身边的丫鬟半夜里到了怡红院里,在我房里对镜梳妆,又鬼鬼祟祟跑到宝二爷房里,可不是要爬床吗?难不成林姑娘还想包庇那蹄子?”
黛玉冷冷瞥去一眼,冷笑道:“包庇不包庇的,姑娘这么着急做什么?何况如今就算我包庇了,雪雁还能活过来不成?姑娘如此失态,倒叫人心生怀疑了。”他把“姑娘”二字咬得极重,一连串质问下来,孱弱的身子早已喘得狠了,苍白的脸憋出异样的红。
见宝玉躲开了他的对视偏过头去,黛玉的心越发冷下来:“好,好,宝玉,你好……”这话仍是没说完,他自己住了话头,也不看在场的其他姐姐妹妹,扭头就走。
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夫进出府里,一片忙乱。仆从皆乱糟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早先随意的搜查早已吓破了众人的胆,总觉得从前藏私房的位置也没那么安全了,心里都挂着事。如今又打死了人,更是恨不得躲起来不要被主子们发现。
没人注意到,黛玉带着王嬷嬷从薛姨妈住的院子自开的门出去了。
四、捐家产获封贞县主,离贾府落幕往事烟
京兆尹得到报案,前荣国府现一等将军府下人占主家家产被发觉,恼羞成怒挑唆杀人。
所谓四王八公,势力早已不如从前。京兆尹能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安安稳稳做官,靠得不仅是圆滑的手段,更是对上意的准确把握。林家曾经的确是上面的心腹,上面至今也没有忘记。而四王八公正是上面近期开刀的对象:西北边近来蠢蠢欲动,户部却拿不出军饷银子;好些权贵全赖祖宗基业坐吃山空,没一个出息的后辈,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养着这些蛀虫;蛀虫们还还不上早年从国库借的银子。
这般种种,上面对贾府的忍耐也快到头了。正巧出了人命,不如就先来个餐前小点心。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这家纨绔子弟把丫鬟养得比小姐还好。寄住在这家的表小姐带来的家产,竟有好些摆件放在他们家丫鬟房里。
再深入,京兆尹已经不敢查了,上报天听。上面正愁没有向贾家开刀的机会,便叫大理寺继续查。
林家嫡系未嫁女按律应得的家产原是寄放在贾家,说好了等林家小姐出嫁便归还的。这家人打上这部分家产的主意,吊着林家小姐不叫他嫁人,做出一副要亲上加亲的样子,实际上是为了熬死林家小姐好霸占他的家产。
继续往下查,更不得了。这贾府好些年前就入不敷出,只靠着从老亲那里要钱拆借过活,偏生以为有了皇妃娘家的面子,吃住用品一应比上面还要好。以至于草菅人命、放印子钱、弄权贿官等等,更是罪无可恕。
于是贾府众人量刑入狱,抄没家产,步了甄家后尘。在宫里的元春听闻此事,大惊之下小产,一病没了。
几日后,黛玉在林家一座别庄里接了旨:“林氏女,贞烈贤淑,为国分忧,封为贞兰县主。”他把属于他的家产系数捐给了朝廷,并表达了带发修行为父母为国家祈福的愿望。朝廷感念他深明大义,恩准他带发修行,返还了一座别庄给他,封他为县主,并为他的别庄赐名。
黛玉把圣旨搁在香案上,转身到了院里。一丛似兰非兰,似蕙非蕙的植物生在浅浅的鲤鱼池旁。黛玉拿了水壶去浇水,紫鹃赶忙阻止道:“姑娘,不,是县主,这花本就生在水边,不用灌濯的。”
黛玉撩起目光看了一眼池水,轻声地应了。接过紫鹃手里的鱼食,慢慢喂着池里的鱼,看他们为一点点食物争夺,溅起一阵阵水花。
“紫鹃,去准备一些香烛纸钱,我们去跟雪雁说说话。”
“姑娘,我知道我不该问,可如果不弄明白,我总是睡不好。雪雁……”
“是我杀了他。”黛玉突然对着紫鹃笑了,“搜检大观园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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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来源:《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