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那段日子,度日如年,孤独如影随行。
有的人害怕孤独,认为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他们为了驱除内心的孤独感,步入声色名利场,加入狂欢的派对,用各种方式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让自己对孤独之感无暇顾及。有人沉溺与权势地位,有人一醉解千愁,有人纵情风月,散尽千金,混迹于楚馆秦楼。
有的人享受孤独,就像静坐在菩提树下作旷古思考的佛陀;就像矗在海边任凭风吹浪打的礁石;就像一个苦行僧,走在渺无人烟的山谷里。
有谁不会感到孤独呢?再好的一场戏,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再深的醉意,总有天亮清醒的时候,睡到二三更,无论得失皆成幻境,想到百年后,不管少长咸成古人。有谁比谁更了解谁?有谁不会看着滚滚红尘中的那一张张陌生的脸。没有一个人真正懂另一个人,凡我所见,皆是虚妄。
人注定孤独,孤独就像你的魂,一辈子缠绕着你,让你担惊受怕,却无法摆脱。
2006年1月17日,星期六,天气阴。
“再过两天就要放假,真不甘心一年这样就过去。社长哥哥变了,他开始在我面前赌气任性,装着对我满不在乎,拒我于千里之外。他是那天从宝寺求签出来后才变成这样的。我无能为力,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温暖不了他。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放寒假前两天,岳婉茹打电话叫余书忱去她的出租屋吃饭,她亲自下厨,她说素素也在她那里,她想见你。
余书忱去了,四个人挤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暖烘烘的。岳婉茹做了五个菜,开了一瓶十五年陈酿的白云边。
岳婉茹开场以茶代酒敬余书忱,余书忱和她碰了杯,把半杯酒一口灌下去,酒入愁肠,喉咙一阵着火似的疼,一路烧到胃里,疼到心里。
接着岳婉茹的男朋友给余书忱敬酒,余书忱回敬,推杯问盏,豪饮狂吞,不久就觉得脑中昏昏沉沉。
晓婵和余书忱见面,寥寥两句路人般的寒暄,气氛异常陌生和尴尬。晓婵一直沉闷地吃东西,筷不离手,不帮着夹菜也不喝酒,怅然无绪。
见余书忱杯杯见底,越喝话越多,面露苦色,心里不忍,推了推岳婉茹的胳膊,让她限制他再喝。
岳婉茹笑着,给余书忱夹了半碗菜,夺了他的酒杯,放在晓婵面前说,素素有令,你先把碗里的菜吃完。
余书忱愤懑不悦,站起来抓回杯子,悻悻说,你怕我喝多了赖在你这不走吗?我告诉你岳婉茹,我爬都可以爬回去,不会搅扰你们温情缠绵。
岳婉茹的男朋友窘得直哈哈,给余书忱满上。
岳婉茹见他较真,怨恼说,得得得,你余书忱什么时候也变得小肚鸡肠了,你要喝,就让你喝个够,你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眉眼不伸,你是该醉得更透一点。
他执着酒杯,在眼前晃了晃,舌结音颤,把飘忽的目光定向晓婵,喃喃说:“素素,我们也干一杯吧,这叫……且把疏狂图一醉,哪怕酒醒意如灰......”
晓婵看了看他,听见他叫自己素素,眼神凄迷,于是把面前的杯子杵了过去,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晓婵只浅抿一口,他依然是一饮而尽。
余书忱喝了那半杯,顺手去提了提旁边的酒瓶,晃了晃,把眼睛触到瓶壁去看,呓呓道,怎么就空了呢?他说完空了呢这一句,眼神失落得像他的心也空了似的,脸上是痛苦的颜色,头重重地往桌上一磕,埋头不起,只剩下咿咿喁喁的碎语。
岳婉茹的男朋友酒功不深,喝不到两杯便有些不受用,见酒瓶空了,索性把自己杯中酒匀了一半给余书忱。
余书忱缓了一刻钟,再振作起来,抓起酒杯又要和岳婉茹男朋友撞杯,嘴里舌头发硬,含混不清地说:“兄弟,岳婉茹这姑娘,被你摊到,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她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嘴上不饶人....”.
从没听过余书忱这么卖力地夸她,岳婉茹在一边打哈哈。晓婵见他还要喝,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想抢过他的杯子。
“不准你再喝了!”
晓婵急得满脸通红,声音都走了样,带着刺耳的尖啸。
余书忱望着认真生气的晓婵,心有触动,欲言又止。他猛然一阵惊心,发觉她眼神中的凄楚和无助,紧张无措而满心温柔,忧郁怨恨又小心翼翼不肯声张。
“这是最后一点了。”
余书忱借酒浇愁,想一醉方休。
“你再喝我就哭给你看!”晓婵孩子气赌气的口吻,认真含情的表情,可爱得惹人怜惜。
晓婵见余书忱不为所动,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旋。
岳婉茹探身去看她,仿佛见到乌云密布,转瞬就要大雨倾盆。她警告两人,不准再喝,赶快给我倒掉,今天谁要是把素素惹哭的话我翻脸六亲不认。她捧着晓婵的脸,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劝道:“不哭不哭,素素别哭了,我谅他们也不敢再喝。”
余书忱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到这一幕,不禁心痛。
最后那酒谁都没有喝。岳婉茹男朋友脸色绯红,填了点饭,灌了半碗汤,胃里翻腾,刚吃下的东西又全吐出来。
岳婉茹顾不得收拾桌子,忙去给他又是捶背又是提筋,折腾得他在床上喊爹叫娘。
余书忱在一边感觉多余,起身说告辞。
前脚刚出门,岳婉茹过来把余书忱训了一顿,把坐在一旁蔫蔫的晓婵交到他手里,说:“我再次把素素交给你,你负责把她送回去。”
岳婉茹把他们送到街边,帮晓婵把围巾围紧了紧,把她推向余书忱:“跟他走吧,路上小心。”
两人走在街上,满街弥漫着雾气,路灯昏黄,来往车灯晃眼,空气依然寒冷刺骨。
余书忱不说话,走路有些趔趄。晓婵跟在他身后,见他一句话都不说,上去扯他的衣角问,社长哥哥,你冷吗?
“不冷!”
“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喝了那么多酒!”
“我没有不开心。”
“你骗我。”
晓婵放开了余书忱,倔强地站在原地和他赌气。
余书忱见晓婵没有跟上来,回头去拉她的手。
两人目光对视,若有灵犀,晓婵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温度,便不再怀疑他的话。
“你的手好冷,社长哥哥。”
“我的心不冷,婵妹。”
他们手拉着手,虽然彼此都有各自的落寞,但是双手相牵,心灵相通。
晓婵的目光闪烁着,在安然地微笑。过马路时,正碰到红灯。那时街上已没有了行人,显得冷清,两个孤单身影,一高一矮,以手相连,细长的影子模糊在了一起。
从身边飞驰而过的车子,带来一阵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晓婵把脖子往里缩了缩,顺势躲到他怀里去了。他抱着她,鼻翼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发香引诱,轻轻嗅下去,轻轻吻着。她感觉到了他怀抱的温暖,突然的暖意使她如同触电一般,让她仿佛要融化,幸福得快要窒息。
绿灯亮了后,他们牵着手过马路,余书忱一直把他护在身后。
“社长哥哥!你和我说话吧,你不说话我就会觉得你不开心。”
“说什么呢?夜这么深了,会吵到人家睡觉。”
“夜半更深,有谁会在乎我们。”
“好吧好吧,我给你讲个笑话。”
“我是说我们不要再天天小孩子气地说话,我们像大人一样说话!”
“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就是小孩子气的啊,大人该说的话是什么样的话呢?卿卿我我吗?”余书忱尚未觉察到晓婵眼里的认真,语气依旧带着顽性。
“社长哥哥,我们认真地说说话吧,我觉得一直以来你装得太老,而我装得太小。”
“怎么啦?婵妹,你突然长大了。”余书忱突然顿住,目光陷入晓婵清澈的眼眸。
“从现在开始你叫我素素好吗?”
晓婵突然郑重地请求,让余书忱格外诧异。
“为什么要从现在才开始?”
“对于有的人,我只让他了解我的现在,而对有的人,我希望让他了解我的曾经。素素代表我的曾经。”她温情款款,意欲放下坚硬的盔甲。
“你曾经怎么啦?素素。”
“曾经一言难尽。”
“如果曾经那么难舍,为什么不守着曾经呢?”
“像你一样吗?”
“素素,我并非流连过去而裹足不前,只是我心里有太多疑惑解不开,我的心被困在那里面,很难走出来。”
“社长哥哥,我能体会到你内心的纠结和痛苦,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像阳光一样照亮你的世界。可是,我没能做到。或许我们彼此缺乏足够的信任,我们都不愿意放下伪装,将心比心,以诚相待。”
“素素,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好。或许阿姨说得对,我保护不了你的心,我懦弱自私,并不想为爱倾尽所有。我没有一点野心,守着现在,确认明天不会失去什么,就已经觉得是幸福了。”
“社长哥哥,人生中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竭尽全力去追求的。曾经我也觉得自己对未来没有太多的奢望,只要能为了妈妈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现在,我觉得我可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人生求而不得,是极大的痛苦之一,尤其是你很认真地去争取时。”
“你这是消极的人生态度。”
“我这是待价而沽,等价交换,不痴心妄想,也不强求。”
“明码标价的感情,我不相信。”
“我这是高山流水,只卖有缘人。无缘对面不相识,三笑徒然当一痴。”
“相信缘分的人是宿命论者。”
“那你是什么论者?”
“我是现实论者,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种瓜才可以得瓜,有因才有果。”
“上天安排两个人今生相遇,是因为他们上一世有约定,这不也是因果吗?”
“有谁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因为人在来世之前,都要喝一碗奈何桥边的孟婆水,所以才忘掉了上一世。”
“既然上天要安排我们忘掉上一世,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在今世历经磨难去重逢?”
“那是因为上一世我们有未偿的夙愿啊!”
“既然明知今生无法圆满,为什么还要倔强去追求?”
“是的,人生在世不称意,能安然即可,愈是强求便愈是烦忧,如果能有一个人可以携手永不相违,我也愿不去堕那无休的轮回:开到荼糜花事了,永世相守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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