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恶(wù)人猫(mào):青岛话,原意是形容猫很讨厌,很烦人。
说实话,我真不喜欢猫。究其原因的话,可能是小时候,我家养的都是粗鲁的野猫。
曾几何时,家里来了一只半黑半黄的杂毛老猫。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也没有人上门来找。父亲是认命的人,告诫我们,既是来家里了,就是有缘,必得好生喂养着。那时在乡下,院落里牲畜多,见怪不怪的,压根想不到细菌这回事。毕竟比起其他小动物,猫算是外表上很整洁的了。
规律地喂过几次,野猫俨然把这里当家了。白天慵懒地躺在窗户底下晒太阳,时而爬起来拱拱腰,舔舔嘴儿,翘着神气地长尾巴,大摇大摆地招摇过院。它还是少数拥有进屋权利的成年牲畜,更是自鸣得意得不行,沙发都成了它的专座。你若是撵它,它还会发怒。
只要是进屋来,从来没干过好事儿。比如说,疯狂地在沙发上掏啊掏,将母亲钩织的沙发套扯得全是洞洞,不得不换成难看的布套。即便这样,它还是掏,尖利的爪子,竟将布沙发撕破,露出发黄,难看的海绵来。母亲打毛衣用的毛线团和半成衣她也不放过,一个不注意,它就趁虚而入,搅得乱七八糟,整理起来真费劲儿。母亲气不过,拿擀面杖打它,却时常扑了空。但见它,灵巧地跳上窗户,一溜烟儿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估计是在外野够了,饿坏了,就回到家来。自行跳上橱柜,把着碗橱纱网的镂空,将橱门打开,剩菜啊,待下锅的鱼肉啊,蛋,都被它糟蹋了。后来父亲将厨房和碗橱门上加了锁,这下高枕无忧了吧?没成想,它残忍地捞起了鱼缸里的金鱼!
不得已,父亲将鱼缸加了玻璃盖板,适当留下缝隙,给鱼呼吸。没想到这更诱惑了它,还在盖板上跳起了芭蕾。你看它,轻巧的跃上来,小心地站稳,后腿弯下来,前爪中的一只,支撑着身躯,另一只爪腾出来,挤进盖板的缝隙里,摸啊摸,眼神专注而猥亵。
盖板上还放着一小盆绿植。许是承重出现了失衡,盖板撅起来,晃晃悠悠。老猫却是不怕,趁着缝隙变大,浅入鱼缸的手更深地探下去。眼瞅着盖板如山石滑坡般跌落,老猫拉长了后腿,前脚扒住鱼缸沿儿。在盖板彻底脱离鱼缸的一霎那,它后腿一蹬,支起身,一个飞旋,稳稳地撤离了事故现场。
比起这些小打小闹,更让我讨厌的是,它经常咬死老鼠,却不处理尸体。有时候在天井的某个角落,有时候在粮囤里,有时候在储藏室里。看得出,老鼠有过挣扎,身上有血迹,死尸里大的小的都有。那时候还小,看过就会胡思乱想。有时候看不见,却隐约闻到一股尸腐味,大呼一声,跑出去,请大人来处理。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妹妹非常喜欢她,手上被抓了好几道血痕,还是挡不住要跟它玩。白天玩闹一下也就罢了,晚上还要抱着它睡觉。天知道它有多脏,一想到碰过老鼠的爪子和嘴巴,我就浑身哆嗦,更别提,跟它混在一个炕上。
最后也拗不过妹妹,只得让她用衣服包了猫,自己抱紧了。待妹妹睡着,母亲一边骂着,一边将老猫拎出去。直到这时,我才能安稳睡下。现在回想起来也险,妹妹虽然经常被猫抓破皮肤,却从来没打过狂犬疫苗什么的,竟平安无事。
这只不速之客猫,在家呆了一年多。有段时间时常出去鬼混,终于在一个某天,我们集体意识到,它好久没回来了,以后再也没见过它。母亲甚是唏嘘,猫就是不行啊,一点儿也不念旧。难怪人说,猫是奸臣,对它再好,也养不住。父亲也感慨,经常在我们贪玩回家晚时教训我们,千万别贪,养成贱脾气,成了馋猫,就回不来了。
转过年来,邻居送了一只白加黑的仔猫,很可爱,家里人都喜欢它,尤其是学龄前的小弟。经常将自己攒下的饼干,细心泡在豆粉里喂给它。可惜好景不长,不知得了什么重症,兽医也无能为力,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弟弟太伤心了,留了它身上几根毛,在西窗下挖了一个坑,埋进去,用红砖杵在地上,求我写了“小猫之墓”四个字,以示悼念。早知缘分这浅,干嘛要来招惹啊,让这小人儿徒增伤悲。
不过,到底是年轻,没多久,家里又来了一只小猫,新鲜替代了感伤,小墓碑被收了也未觉察。这第三只猫是黄白相间的皮毛,比第一只温和,比第二只强悍,总得来说,也是个“盖世太保”,来无影,去无踪,却无所不在,无所不为。
有了第一只猫的防范经验,厨房是严防死守的阵地,卧室、堂屋是有条件的准入,其他地方可自由出入。这样一来,犯错误的机会应是大大减少了吧?不尽然。
这家伙喜欢糟蹋花,还偷鸡蛋。
父亲常年养着一些大头兰,月季和成陇的灯笼花。这家伙经常在花丛间腾挪跳跃,尤其是花开时节,摆出一副“灯笼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无耻模样,时常照着开得正旺的花朵上就是一撞,瞬间茎折花残。虽然月季有刺,也没能逃出它的魔爪。它老是要挑逗花上的蜜蜂或是小蚊虫,尖爪子将花蕊挠得七零八散。
没捣乱的白日,也算乖巧。伸长了身子,裹在阳光里甜睡。偶尔惊起,抖抖身子,打个大大的呵欠,警惕之余秀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如此骄傲,又不缺吃喝,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它会做出偷鸡蛋的蠢事。直到“耳所闻,目所见”,证据确凿了,才幡然悔悟,这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
不过,农家人从来觉得动物的灵和蠢都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心中着了气,还是要供养它。所以,那家伙一直在我家颐养天年,后来成了一只胖子。自它去后,家里陆陆续续来过一些别的野猫,走马观花似的,多半没能长久相处。
长大后,离开家,看到过许多或灵巧,或慵懒,或高贵,或傲娇,或神秘的猫,也曾心动,想要养一只,可一想起年少时见识的顽劣,就打退堂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