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庄颜】美景良辰(新春贺文)

“这红酒是坎特先生前两天送的,因为怕有人在途中做什么手脚,他还亲自跑了一趟法国。我对他说不用麻烦,这边的酒窖里已经有不少好酒。你猜他怎么说的……”

罗辑一边向高脚杯中斟酒,一边不时抬眼看坐在餐桌边的姑娘,她支着下巴也歪头看着自己。餐桌已经被搬到了壁炉旁边,摇曳的火光将桌上的佳肴和餐具、花卉,以及姑娘的眼睛都映照得亮晶晶的。“他说,听说在你们这个节日里,老人都要送给年轻人红色的东西,他一时也想不出送什么更合适。你说说看,这都是谁对他乱讲的……”

“是谁都不该这么捉弄人。”姑娘轻声叹道,“太麻烦人家了,明天我也去找坎特先生道个谢。”

罗辑端着两支酒杯走到桌前,将其中一杯递给对方,然后自己也入座了。他向前倾身,用一个委屈又含着央求的眼神望向对方:“颜颜,我在和你讲笑话呢,配合一下好嘛。”

“啊…?”庄颜先是一愣,随后果然轻轻“噗嗤”了一声。罗辑知道逗她开心的不是先前那个笑话,而是自己现在这副可怜模样,心里既是无奈又是甜蜜,再想这也算是“舍身讨得美人欢”,很值得了。

他坐直身体,拿起筷子开始夹菜:“颜颜你最近好像不快乐?”

“没有,怎么会呢?”庄颜也拿起筷子,伸向盛冷菜的小碟子去试图夹起一小块水晶冻糕。——怎么会不快乐呢,在这里她既无忧衣食,又无虑世事,像城堡里的公主又像伊甸园中的夏娃。而在乐园之外,在那个被如诗如画的群山隔开的外部世界,人类社会正逐渐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境之中。

谁知那冻糕做得豆腐似的又滑又嫩,从她的筷子里碎成几块掉下去。罗辑见状也来帮忙,结果又弄碎一个。两人盯着最后剩下的那完整的一块,怔了两秒,突然同时笑出声来。罗辑笑着一直摇头,放下手里的筷子。

“最近都很少见到你笑了。”他说着换了一支勺子,舀起那块送到对方碗里,“我记得你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挺爱笑的。”

庄颜低头看那枚精致的糕点。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对方:“那你喜欢看我笑吗?”

这是个疑问句,她的眼睛也确实在等着答案。罗辑想她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刚说的话。“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就像我以前说过的,你只要让自己觉得快乐就好。再说嘛心情愉快,笑口常开,对自己的身体也是好的。”

庄颜点了点头,又摇头:“但是你最近也不经常笑了……要是史叔叔也在这里就好了,他比你会讲笑话。”她说得似不经意,罗辑听着却心里一颤。

她同样一直都在意着他,甚至留意到他的笑容变得是少是多,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他欣慰又心碎的了。甜蜜而混杂着苦涩的感情在胸腔中蔓延。他望着她,眼中是柔情脉脉千言万语,最后只笑着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想到史强,他的心情又沉重下去。白血病。——在最后那次电话里,史强的声音依然是爽朗又豁达的,确实谁知道未来医学会是怎样呢?理智上来讲这与他无关,他的焦虑担忧也都无济于事;但是从感情上,他始终觉得对不住史强。为什么?就因为他纵容自己的任性胡闹?现在有很多人也在容忍着自己,但史强似乎是特殊的,似乎自己也从未把他看做一个普通的地球防务安全部官员,似乎这个男人理所当然地值得信赖、依靠,相处时间虽不算久,与他已经是推心置腹的兄弟。然后他想起了兄弟在电话中的嘱托:“四百年后……就拜托你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他实实在在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战略才智和政治经验,没有神秘力量也从未感受过任何神明的启示,甚至没有一副足够强健的身体。——意识到这点并不可怕,事实上,战争与死亡也不是最可怕。他相信即使身处四百年之后,即使到明天战火就会烧毁世界,他也能将今天的生活过得潇洒精彩。

又或者就让他献身于时代吧。让他将肉身填充到现今世界这台逐渐成型的战争大机器中去,像那句在新闻里的各国军队中、在工厂和学校中、在越来越多的场合见到的标语“地球需要你”那样,像千千万万其他的普通人那样。——也无所谓了,毕竟前三十年的人生有声有色,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遗憾。

然而联合国和PDC的那些人突然把他从人群中拖出来,不由分说推他站上祭坛,给他套上名为“面壁者”的枷具。他在那里感受到全体人类的视线,这星球上万物生灵的视线,也感受到来自四光年之外的视线。那些目光有敬畏的,有惶惑的,更多的是无言的微笑。无论他用何种方式呐喊“我做不到!放过我吧……我做不到!”能够改变的只是他们脸上笑容的深度。——那无数张微笑的面孔像海潮般将他瞬间吞没,他挣扎着,快要窒息了,此时有一片洁白的浮冰向他漂来,他便不顾一切的伸手紧紧攀住它。

身下的海水是灼热的、深不见底的,即使不去想,他潜意识里仍知道总有一天浮冰会消融,然后自己会落下深渊。又或许在那之前他已经力竭而放开了手,也没什么区别。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更加任性妄为,像一个自知时日无多的瘾君子。

在这些情绪漫溢出眼眶之前,他将自己与庄颜交汇的目光移开了。向宽旷的客厅四处张望一番,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大地方只有我们两人过年,是太冷清了点。”那么邀请外面的那些警卫人员?但安全性是个问题,史强和坎特也不会赞成这么做。何况警卫们也许正在岗位上用自己的方式欢度着节日,未必乐意与这位从来避他们不及的面壁者共处。那么……“要看晚会转播吗?”他视线落回她的肩头,很温柔地询问道,心里却是忐忑——平时他们也会挑些无关时事的节目看,但在晚会上不免要看到铺天盖地的战争动员。他决意如果颜颜真的想解闷,那看就看吧。

所幸庄颜对晚会转播也没有兴趣,反过来轻声安慰他道:“不用了。你给我准备了这份惊喜,我已经很开心了……其实两个人也挺好,我以前倒是不怎么喜欢过除夕,太热闹了。”

他仍是温柔地点了点头,顺着她说:“而且那台晚会以前也没甚么好看的。”

于是他们继续吃饭。席间他随口评价了一句,这火光映照下的餐具多么好看,我们可以把餐桌就留在壁炉边,以后的晚餐都在这里吃。结果这一句话倒是触动了庄颜的灵感,她开始从眼前瓷盘上的反光讲到最擅长描绘静物、尤其精美餐具的荷兰画派,又从荷兰画派讲到在文艺复兴背景下这种表现俗世生活之美的可贵意义。餐桌上的气氛也活泼起来。罗辑很愉快地洗耳恭听,他早就发现一旦涉及艺术话题,庄颜就会变得格外主动且开朗。现在他喜欢这种感觉,自己不再是万众所望的救世主,只是一个无知的小学生,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有人举灯为他照亮正确的道路,无需他在黑暗中独自摸索。

因为心情放松,又听得十分入神,无意之间就多喝了两杯。虽然他是个爱酒之人但并不嗜醉,也没打算在今晚喝醉,于是也适可而止了。吃毕晚饭,两人牵着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继续聊天,庄颜已经从荷兰的餐具讲到了两宋的花鸟。罗辑心里却计划着,到零点的时候警卫士兵们会在湖畔放焰火,这是给她的另一个惊喜。但是那点多余的酒精还是渐渐起了作用,接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之后,他听见对方柔声问道:“……你困了吗?”

“还行,有点儿……”他将身体软绵绵地靠向她肩窝里,温热的倦意像潮水一样沿着血管漫过全身。而她轻柔的声音仿佛一捧清泉:“那早点儿睡吧,反正只有我们自己过节,也不一定要守岁的。”

他偎在她的怀里摇了摇头:“可是到零点时湖上还要放焰火……”

说完就意识到泄露天机了,不禁暗自懊悔。倒是对方的声音里似乎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没关系,你先躺一会儿,到了零点的时候我叫醒你。”

“那你不会闷吗?”

“不会的。你睡,我来画你。”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你睡着的模样很好看,我一直想好好地画下来,可你总是醒得早,之前还一直没有空闲呢。”

罗辑先是诧然的仰起视线,看她的态度显然是认真的,便又笑道:“我醒着的模样不好看吗?”

庄颜的脸颊在火光中仿佛微微一红,她松开了手:“都好看的。”

她替他盖好一条厚毯子,然后一溜小跑着奔去自己的画室兼书房。画室与客厅的距离有些远。她在各式各样的画具中间又踌躇着转了几圈,最后决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很大的素描本,又拿了两支小炭条。抱着这些东西,她匆匆跑回客厅的时候,看见沙发上的罗辑已经无声地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将素描本平放在膝盖上。

但是她没有立刻动笔。从这个角度看去,金色的光与暗影勾勒出他的面庞轮廓,描绘着睫毛、鼻梁和嘴唇的形状。这是一张多么年轻美好的面孔,虽然有时会故作老成或玩世不恭,但是在沉睡之中的他是单纯可爱的,几乎有点脆弱的孩子气。

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个最平凡不过的凡人。

——所以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选中了你呢?

她自然不知道,他本人似乎也不知道。萨伊女士,联合国与PDC的高层们,甚至ETO对此都是一无所知。只有四光年之外的“它们”知道,并因此意图置他于死地。然而如果说他真的有哪点不平凡,或许就是对生死之事看得极为冷静,并不是挂在口头,却是伴随着明朗生活的背景旋律。他似乎既热爱着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又随时愿意陪着这世界走向死亡。这份决绝的冷静有时也会感染身边的人。当然如果真的到那天,他或者世界在眼前毁灭,她无法想象一个能够保持冷静的自己。

壁炉里的木柴燃烧得噼啪作响,她将视线移向那炉膛中跃动的金色火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壁炉前,当火燃烧起来,原本阴冷幽暗的背景里浮显出他身影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工作”的想象和准备手段可能完全错了。他抬手去擦眼中的泪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被烟熏了眼睛。但是眼里的孤独太过于明显,触动了她心里的一片柔软。

他需要这里,像孤独的路德二世需要一座城堡。那些可能伤害他的,既有远在天外,也有潜藏在世间每个角落。其实在这里电脑、网络与卫星电视都齐全,想要了解外界是十分容易的。她所知道的是面壁者们都渐渐害怕接触人群,不仅害怕见到猜疑和指责,也害怕见到信任、崇敬、狂热,或者仅仅是微笑,所谓“对面壁者的微笑”。据说有人甚至变得怕见日光。

——希望他不会遭遇那些,至少在有限的时光中。当看到金色的柔光照亮他湿润的眼睛时,她想,有些东西是没有必要伪装的,无论忧郁,还是笑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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