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栽的桂树,开花了。
郊区院子里,移栽了十年的桂花树,第一次羞答答地开了两小簇金色的花朵,怯怯地,在碧绿的叶底树桠间。
对于她,我们全家早已不抱丹桂飘香的期待很多年。
岳母曾几度想把她移走,腾出地方种菜,或者栽上菊花。碍于是我手植,我不点头便不好强拔。
而我,倒非是因手栽而不舍。一个是心里仍存了期待,再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居然还有因移植而不开花的桂树,难道也如《镜花缘》里那样,通了人性,在赌气?
桂树的底下,种过韭菜,种过菊花,也种过小番茄、小辣椒,每一样都生机勃勃、灿灿烂烂地活过。树后面靠墙的地方,还种过金银花,更是三两年便肆意蔓延着长起来,攀附到桂树上,包裹了大半棵,大有将其缠死的架势。实在觉得过分,便将其除去了事。
在她东侧不到二米的地方,并排着,两丛牡丹,是我八年前从城阳的“天香”牡丹园里移种过来的。
牡丹是有机缘的。每年都去“天香”园赏花,有一次巧遇并结识了园主,当时他在侍弄花圃。一番畅聊后,知我爱花,他便要送我两株,我欣然接受。
他帮我挑了日本的品种“花王”,双株并生,有着紫红色艳丽硕大的花盘。我自己则选了粉红里略带一丝绿意的一棵,品种记不住了,同样花朵丰硕,我给她取名“忆春”。
“天香”园不久便没了,据说去了黄岛,原来万紫千红的牡丹园,很快变成了耸立的房地产楼盘。而我栽下的牡丹花,年年开放。
“忆春”的叶丛越来越大,“花王”的植株越来越高。每年开出来的花朵大而鲜艳,在五月的阳光下富丽华美。清晨,当露珠挂在花瓣上,真有娇艳欲滴的明艳。
桂花树,却依旧不动声色、静若处子,一年又一年。
每年春天,她也会抽出嫩绿的新芽,再长成向上的枝条。树冠越来越大,树干也跟着女儿一起高起来。
唯独就是不开花。
为了求得那缕芬芳,为了得享那种坐在阵阵暗香的月夜里喝茶饮酒的诗意,问过花艺师、搜过百度,浇过黄豆水、施过有机肥,可一概不对症,终是治不了她的病。
我喜欢桂花。
每年秋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有意无意地看到桂花树。或金灿灿或白莹莹的小花簇繁星般满布在翠绿的叶子间,沁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每每此时,我都会想起:我家也有一棵,不开花的桂花树。
渐渐地,我也对她绝了望,在清理掉金银花后,心里在想,不行就依了岳母?移植到外面的园区绿地上,另寻一棵开花的栽过来。
于是,这个秋天,她就奇异地开了花。
女儿在听到我惊喜的呼叫后,走过来瞅了一眼,很不屑说了句:“咦——,开得可真大真多啊!”,调头去看她姥姥种的胡萝卜苗上的螳螂去了。
而我,还在那里满树桠间翻看有没有更多的惊喜。
当年读《镜花缘》,印象最深的便是武后怒贬牡丹至洛阳的故事。“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管你是天子还是权贵,颁旨又如何?炮烙又如何?洛阳就洛阳!在洛阳我仍是百花王。
我自有我开放的时序,怎可为了谄媚而失了操守?
武则天生错了时代。
如今,万能的人类,已能令牡丹时时开放。鲜花店里常常看到一枝枝艳丽的牡丹花,各种颜色,点缀着寻常生活。
突然,我开始欣赏起我家的桂花树来:
我就是一棵树,我就是我自己,为何一定要开花,像别树那样?开不开花,那是我自己的心意和选择。我为何要为了你的愉悦而绽放,为了你的诗意而芬芳?
随便你,随便你把我移到哪里。开不开花,终究是我自己的事!
但我要告诉你,让你们知道,我是一棵能开花的桂花树。
那一刻,岳母在整理着她的菜园,女儿在玩看着螳螂,天上的白云飘过,树上的柿子在渐渐变橙黄……
而我,静静地,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棵不开花的桂花树。
今日重阳,丹桂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