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对《妖猫传》评价非常两极分化,就我看到的讨论而言,比同期上映的《芳华》要更热烈。有极其推崇的认为它再现了大唐盛世,有极其贬低的认为它只不过是又一部《无极》,对陈凯歌导演个人的意见也是分歧严重。
《妖猫传》里的妖猫只不过是打开故事的幌子,真正的核心内容是杨贵妃之死,全片围绕着贵妃这个人物展开。而大家对剧中杨贵妃的感受却比较一致——张榕容没有演出杨贵妃的风华。
张榕容本身是一个漂亮的女演员,但其实不论她长相如何、演技如何,都演不好这个杨贵妃。
一
首先,文字中的绝色美女要在屏幕上呈现出来是非常难的,这也正是文字的魅力,给予读者无限想象空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美人形象,一旦落到实处,就总觉得不对。
尤记得在由温瑞安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逆水寒》中,前几集一直在渲染“武林第一美人”息红泪的美艳卓绝,武林中到处有她的传说,这让我非常期待看看武林第一美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能让这么多豪杰都拜倒仰慕。终于到息红泪出场了,期待期待,镜头先是从她的背影开始,嗯还可以,然后是她说话,也还行,接着是她一转身,我一看,哎呀妈呀!真失望!头上顶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这就是武林第一美人?
当时我对于第一美人的幻想碎了一地,那种失望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只想到四个字:名不副实。所以要演出大美人是非常不容易的——绝色只在想象之中、只在美梦之中。
二
其次,杨贵妃在文字塑造和传说当中,过于美了,以至于要拍出来实在是不可能。
《古今宫闱秘记》载玄宗言:“朕得杨贵妃,如得至宝也。”玄宗对其一见钟情,为得到她不惜违背伦常,“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的羞花,说的就是她。而李白、白居易两大诗人笔下的杨贵妃,更是将她的美推向不可企及的新高度。
我们先来看李白笔下的贵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是李白在长安供奉翰林时所作。一日玄宗与贵妃在沉香亭赏花,宫中歌舞已看得厌烦,于是叫来李白命其写点新乐章。李白奉召而写下这赞叹美人的千古名句。
看到云之旖旎就想到你飘飏的衣裳,看到花之艳丽就想到你照人的容貌,春风拂过栏杆,花朵在晶莹露水中更见其冶艳,这样的天姿国色,若不是在群玉山上才能见到的仙子,就是在瑶台月下才能相逢的神女。群玉山和瑶台都是天上仙境,总之就是写极美人之美人间绝无、天上仅有。
《妖猫传》中把这一场景移到“极乐之宴”上,疏狂的诗仙斜卧在金龟旁,令高力士脱靴磨墨,在其背上写下这首《清平调》,30年后让白居易读到而为贵妃之美如痴如狂,进而相形见绌:这等神来之笔,我永远也比不上李白。
影片结尾,白居易的诗也终于写成,并扬言“一字不改”,就是流传后世的这篇《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白居易对贵妃的描写,比之李白亦是不遑多让。
白居易写她是人间绝色,李白写她是天上仙子,这样的美人,谁可担纲一演?
三
最后,就是导演处理的问题了。
一个如仙子般的人,就该像天上的云那样,是朦胧的、遥远的、不可企及的,甚至只是一个影子,如梦如幻、如烟如雾、飘飖而不可握住。
比如贵妃在桃花树下的镜头,缤纷落花中若隐若现,走近了即消散了,甚至被诟病最多的荡秋千的镜头也可以,至少观众是看不清楚美人的。
但是导演给了这个演员太多过于写实的镜头,展现得越多,就暴露得越多,让观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杨贵妃的样子:哎?好像矮了一点?好像声音不够好听?好像神情不够动人?李白的诗写得多好,乐天的诗写得多好,那其中的杨贵妃,怎么是眼前这个杨贵妃?接着就像我当年看“武林第一美人”时那样,生出强烈的失望。
所以真的不是张榕容的问题,美人如花隔云端,贵妃之貌只存于诗词歌赋和绮丽想象当中,任谁来演,也难现其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