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口气喝完第二杯奶茶的时候，我想起了食欲疯长体重疯长唯身高不长的高中岁月。

有人说，他的青春喂了狗。我的青春却是喂了胃。在那个别人情窦初开小鹿乱撞的年纪，除了朴树陈信宏彭坦，我竟然连个暗恋的人都没有，眼里只有吃和吃。

课间操的时候，别人目光逡巡，寻找钦慕暗恋的人的身影（说到这，当年校花校草都是谁？）。而我在聚精会神地动用嗅觉分辨围墙外飘进来的炒菜香气，像一条敏锐的狗。

我的高中在一个只求经济效益不讲环保的工业小镇，那个小镇常年雾霾，尘土飞扬，只有在雨后，树叶才会一改以往灰白的颜色，露出原来青翠欲滴的模样。还是这个小镇，高手辈出，美食遍地绝不输长沙。即便是我们学校大食堂，也是卧虎藏龙。

学校的食堂有两层，一楼是大锅菜，经济实惠。

记得入学不久的时候我在一楼吃饭，碰到了小学同学胖斌，他完全无视我淡漠疏离的气质，一脸他乡遇故知地过来攀谈。

说实话，我想打他很久了。因为小学时候每次吃午饭，只要哪个同学吃的菜里有黑色豆豉，他就兴奋地跟离群已久的山羊发现同类一样嚷着：“羊屎粒粒！羊屎粒粒！”

在他唾沫横飞的忆苦思甜当中，我面不改色地从饭盘里夹出来一条炒得变色的虫子放到一边继续吃。

他停止了口若悬河，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沉默片刻后：“这一点都不像你。”

我头也不抬：“那我应该怎么样？”

“你应该杀气腾腾的一把抄起饭盘让阿姨给你重新打一份，并告诉她土豆丝粗不能过两根牙签，豆角长度要介于小拇指和无名指中间……这才是你啊！”

“第一次我确实是这么干的。这回是第几次我忘了，但是这次竟然没有蟑螂，没有苍蝇，没有老鼠屎，没有头发，只有一条蛋白质丰富的虫子，这是我有史以来在食堂吃过的最干净的一顿了。哦，对了，你是不是近视？”

然后大仇得报的我在胖斌一脸便秘的表情中翩然离去。

此后我开始辗转食堂二楼，二楼是点菜窗口。试遍二楼的窗口，在发现最后一个窗口就是飞行员学生的小灶后常驻于此，这个窗口不仅叔叔阿姨们厨艺最好，肉的分量给的也很足。但是每次我还是会叮嘱阿姨：“阿姨，请帮我多放一点肉。”后来无需多言，只要我一个眼神片刻的降临，阿姨便心领神会地给我多放几块肉，时不时还嘀咕几句你怎么还没长个。

虽然没长个，但也没有辜负阿姨的心血，那个学期胖了16斤。

对于那些会烧菜的人，每个人的厨艺都有自己的套路，在自己的套路里循规蹈矩，找到并停留在每道菜的最佳平衡状态，尔后很少会有突破和惊喜。味蕾终究会识破和厌倦这个套路，开始朝三暮四。所以我们常常有乍见时的惊艳，往往反复几次后觉得味道也不过尔尔。

所以，没多久我就将目光投向了广阔的校园外。

然而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住校生基本是学校两公里外的学生（很不幸，我家离学校5公里），吃饭基本只能在食堂解决。走读生的父母通常会在饭时来送餐。部分距离学校500米以内的走读生享有特权可以回家吃饭。

学校一共两道大门，第一道门和第二道门之间有一条林荫大道，林荫大道以西是教职工住宅区。我常常在下完早自习后，扛着一把扫把，以打扫林荫大道的名义，去学校对面的小店吃一碗红烧牛肉米粉，吃完再扛着扫把混在真正的扫地生里一起回来。

第二道门是铁栅栏，里面是校园，有门卫看守。住校生想浑水摸鱼混出去的可能性很低，但也不乏有人跃跃欲试，比如我，仗着一张天真烂漫翻不出浪花的脸试图蒙混过关，但也只有高峰时期偶能奏效，碰到人少的时候，扎俩羊角辫也混不出去。

当年我们几个吊儿郎当的人阴差阳错地坐到了一起，相见恨晚地成立了一个叫“黑客帝国”的组织，大家患难与共，一起挨训，一起考倒数，一起……好像没有受到过表扬。组织里的走读生常常带好吃的分给大家，这种时候大家一反以往的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开始大打出手。

每到吃饭时候，第二道铁珊门围满了送餐的父母和快餐店老板。午餐铃和晚餐铃一响，取餐的同学宛如一群形容枯槁的非洲难民涌来。以至于多年后看《行尸走肉》一群丧心病狂的丧尸奔向活人的场景让我总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这么多殷切父母中，有马仔的爸爸，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马仔爸爸艳压群芳的模样，抱着一个超大电饭煲，笑眯眯地站在人群中，那神秘的气质令人纷纷侧目。其他人手中精致的便当盒、高档的保温煲顿时黯然失色。我感受到了伟大的父爱，因为即便我家有七八口人吃饭也不会动用到这么大的电饭煲。这声势浩大的父爱让我感动得差点就热泪盈眶。

看到马仔取餐回来，我迫不及待地跟在他后面想看看究竟都有些啥。卤猪耳朵、卤鸡爪、凉拌菜……马仔解释道他爸爸妈妈都是中学老师，平时比较忙，很少进厨房，一般都是给他准备些菜市场常见的熟食。哦，原来如此。但马仔似乎很满足，脸上有一种吃了就能增高三厘米的喜悦。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那天，马仔的饭菜当中竟然有她妈妈亲手炒的茄子。马仔财大气粗地让我们都尝了一口，然后大家沉默了很久。这一次我终于没能忍住眼泪：“马仔，这些年，你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大家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纷纷表示这是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茄子，余生估计也遇不到比这更难吃的了。后来再看到抱着的巨无霸电饭煲出现在人群中的马仔爸爸，我们都觉得这份父爱如山似海般沉重……

我顺着学校围墙根走了几圈之后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我，可以翻出去吃啊。铁栅门旁的围墙最矮，墙体上还有几个前人踩出来的完美小坑作为着力点。送餐的叔叔阿姨会干扰门卫的视线，这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出去，即便门卫看到，他们正忙着审核走读生通道根本分身乏术不会来追我。第一次，常被我哥拉去凑腿踢球的我展露了灵活矫健的身姿，三五下就翻过去了，被送餐的同学妈妈看到，她表示了高度的赞赏并夸我像一只猴子。第二次，我刚骑上墙头，墙头对着的那个文科班的男生围在教室窗口朝我起哄，起哄也就算了，特么的竟然还有个同学在喊：“门卫门卫，有人翻墙！”此仇，不共戴天。

虽然翻墙吃饭的日子才刚开始就结束了，但是好消息来了。卢同学的舅舅在校门外开了快餐店，大家可以订餐。每天晚自习，大家在传开来的纸条上写好第二天要吃的菜。大家的备注都是“多放点辣椒”、“少放点盐”、“不要放洋葱”之类的，我的备注亘古不变“多放一点肉”，署名青风侠。对，这种事情越隐蔽越好，千万不要暴露。以至于后来有一帮同学去卢舅舅的餐馆吃饭的时候，卢舅舅特意跑出来问：“你们谁是青风侠？”

那段鸟为食亡的高中岁月已远去，如今我们年事渐高，大家要少辛辣，少油腻，少生冷……这怎么可能，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今朝有酒今朝醉。

毕业十年，趁记忆还未散尽，以此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