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临近傍晚,太阳看起来已经离人很遥远。众人走出船舱,到甲板上透气。前前后后约莫走出来数十人。
这艘船朱漆锃亮、豪华气派,船头船尾各插旗子,黑色缎布,绣有金龙——竟然是秦国官船。
甲板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议论着什么,和那轻风细浪的海面相比,倒显得热闹不少。
“桀兄弟,眼下已经能望得见陆地,大概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在会稽郡的一处码头下船去,泡个热水澡,喝上香醇美酒,还能听听小曲儿,赏着漂亮姑娘们,柔美的舞姿!真是人生一件美事呀!”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他的眼神透着一丝笑意,说话不急不缓,也听不出他是真的觉得高兴,还是假的高兴。
此人名叫卢生,是秦王身边红人之一,虽没有调兵遣将的实权,却也是无人敢得罪,而且传闻他在江湖中有一股很强大的势力,具体多大,无人知晓。
被称呼为“桀兄弟”的是位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副书生打扮,身形修长,腰佩香囊,发整如梳,面目清秀,虽算不得贵气,却自有气质,像个“富书生”。他同样不急不缓地回应:“是的,世间之乐,又怎能少了美女和佳酿!?”说话间,目中透着一丝桀骜不羁。
卢生对此倒不以为意,只是点点头,然后问道:“桀兄弟真的不和我等同赴咸阳吗?”
“官场之事,在下并无兴趣,此次卢兄寻宝之事,在下也一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半句,请放心。”
“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桀兄弟的为人,在下绝对信得过!”卢生立即斩钉截铁承认这一点,生怕迟了那么一瞬。可是一转过脸去,眼中却是布满了杀机。
若不是早已看出这位姓桀的青年武功修为极深,整艘船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即便联手,也不清楚有几成胜算,他卢生早就动手了!
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桀兄弟”下了船去,还要面带微笑着目送他离开,这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是卢生最讨厌的。姓桀的青年已经走远,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在斜阳下。卢生立刻沉了脸,狠狠的咬咬牙,向空中一举手,整个甲板立时鸦雀无声,一人跑上前来跪在地上道:“大人有何吩咐?”
“三个脚力好的去跟着他,不要打草惊蛇,如有异动,立即回报!”卢生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面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眼睛出神的望着追出去的三人,细看他的眼珠却又好像在看着更远的地方。
姓桀的青年到了一间澡堂,精洗一番,换身干净衣服,又到附近一家酒肆吃些酒菜,临行还买了两坛窖藏花酿。
此时正好到了酉末时分,夜幕笼罩着江面,那紫色的也不知道是烟还是雾,码头上朦朦胧胧,已经看不到太远的地方。但还是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人影攒动,似乎在着急的搬运着什么。其中一人道:“再快些,莫让贼人看见了惦记!”没有人说话,但大家“嗨嗨哈哈”抬货物的努气之声,似乎在回应道“我们在努力的搬运着”。
忽然空中人影一掠,那货船的船头上就多了一人,大家俱是一惊,心里在想:莫非歹人现在就动手了?只见跃上船头之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在下姓桀,想借你们的货船搭一程水路,作为回报,在下愿意和各位一道,守护这货物安全抵达,如何?”
众人哪还顾得上他说什么,纷纷拔出刀枪棍棒,就要一拥而上。这也难怪,这长江一整条江也不知盘踞着多少贼人,他们被抢货物的事那是家常便饭,护送货物的兄弟,死死伤伤早已不计其数,因此,对待这样的“不请自来”,早已习惯只拿刀剑说话。
就在众人义愤填膺之际,船舱中走出来一人,他冲人群平伸一掌,示意大家停手,众人立即纷纷止步,此人便是他们的头目。
他双手抱拳置于胸前两尺,说道:“江湖传闻,岭南有一门极飘逸的轻功——‘灯影八步’和巴蜀之地的‘仙灯一闪’,并北方武林的‘梅花纵’,一同被武林称为‘轻功三绝’。阁下姓桀,又有如此轻功,想必是岭南桀家,桀阔乃是文生,不懂武功,那么阁下必定是六年前名动武林的桀藏,桀大侠了!”
他继续拱手说道:“在下是班鸿翼,正是常来往此地的一名货商,久仰桀大侠名号,只怪缘悭一面,您若是肯搭此船,就是在下的荣幸,方才属下们无礼,还望大侠莫怪!”
班鸿翼看起来比桀藏还大几岁,此时说话却是用了“您”字,倒说得桀藏有些尴尬不已。桀藏当即抱拳回礼道:“江湖中人都说,会稽船老大班鸿翼表面文文弱弱,其实对江湖事,却了如指掌。如今看来,这个传闻是真的。你果然见多识广,江湖中能瞒得过你的事恐怕没有几件!”
这一下说得他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说道“哪里哪里”。
桀藏此时带着几分醉意,手里又端着两坛窖藏花酿,立即递了一坛过去,笑着道:“既然你我看着互相那么顺眼,不如就一起喝个痛快!哈哈哈......”
桀藏也不管班鸿翼还有正事要办,就抓着他的手臂进了船舱,就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一众属下看着老大接过了那坛酒,又哈哈大笑进了船舱,全都愣住了,他们虽然跟着老大多年,船老大虽然身材瘦了些,可从来都是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那也是不怒自威的,从未见过今天这个样子!不禁都抓耳挠腮摸不着头脑,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继续搬运货物。
清灯一盏,照亮了不大的船舱,桌上摆着青铜杯,酒一倒入,芳香扑鼻,两人互敬几杯之后,桀藏又自己倒了杯酒,说道:“你可知道为何我见你就好像一见如故一般?”
班鸿翼略微思考,摇头道:“不知!”
“你可知我的名字为何要念仄声,作‘账’,而不是捉迷藏的‘藏’?”桀继续问道。
“亦不知!”班更加疑惑了。
“春眠、夏损、秋补、冬藏,这多好...对身体多好呀,老祖宗的养生道理!”桀藏又喝一杯酒,已是更加醉醺醺了,继续道:“从小...我就觉得这样念不好听,而且我又姓桀,每次介绍自己,别人听到耳里的都是‘结账’。可每次和老爹说要改个名,就是一顿骂......后来,行走江湖,更是有人故意取笑,为这个,被我打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桀已不知喝了多少杯,继续道:“只有你,只有你和我想的一样,你没有念仄声......看见了你,我就好像看见了我自己一般!”
果然,喝酒是容易叫人变得多愁善感的,即便桀藏这样的大男人,也不例外。
“命中注定你我该交朋友...是不是这个道理!?”班鸿翼也已是不知喝了多少杯,同样也是醉醺醺的,仿佛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货物要运出去。两人就这样聊着,班鸿翼自然也是把自己为何今天可以如此豪放的原因,也说了一通。两人虽天南地北,命运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自己也不知怎么,一看见桀藏,便像是重逢了已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般。
“人说爱情来无由,去无理,友情又何尝不是,江湖兄弟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
两人喝着喝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醉倒了,全靠着管家的老莫主持大局,总算,船终究是趁着夜色“游”走了。
桀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也不知道是几更了,班鸿翼不在船舱里,而自己也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外边却是人声鼎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桀藏走出甲板一看,原来船已行到江面比较宽阔之处,这里水流也较缓,比较易于停船。只见自己所在的这艘船已被大大小小的舟、竹排围住,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人,还有人拿着火把,江面上映出了火把的倒影,显得气势更加宏大。这起码有几百号人。
“江匪!”桀藏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说完耸身一跃,即飞身十余丈高的桅杆顶端,桅杆上的帆布已被降了下去,只剩光秃秃的杆子。
夜色中,却也未有人察觉他的出现,船下的没发现,船上的人也都在关注着几百号江匪,竟无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