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3日,16时30分,黑夜。语音日记。第十三篇。”
“这是来到南极的第13天。”
“我希望我依旧兴奋,但这已经是我不见天日的第五天。我在上午10点左右醒来,天空中只有闪烁的星辰。”
“极夜对人一直的消磨远比我想象得来得更加恶劣。我不确定我还能维持目前的状态多久。”
“医生告诉我,在我们当前所处的地区,整个六月都将是看不到一丝阳光的。同样的话在出发前本部的培训员也告诉过我,但是我对这个事实的感受从未有现在这么深刻。”
“我吃了仓储的面粉,还有解冻的虾。在下次补给到来以前我们都没有新鲜蔬果可以吃。即便事实上那也已经算不上新鲜了。”
“或者说在南极,一切都是新鲜的。假若我此刻死在这里,100年后发现我尸体的人恐怕还能辨认出我死前的表情。”
“不行,这样不行。我要摆脱这种精神状态,医生已经向我发出警告了,他要我如实汇报每天出现在梦境里的那个声音。”
“医生似乎对那些幻觉极其重视。这也许和我们在‘下面’进行的那个实验有关。”
“先到这里,记录结束。“
“医疗档案记录,语音文件,2018年6月13日。”
“这是进入极夜后的第十五天。如之前预计的,极夜对于人的精神状态展现出了不同程度的不良影响。”
“派来观察调研的研究生受影响最大。他一直在精神状态汇报中提到一个,‘幽深的钟乳石洞穴深处传来的水滴声’,还不确定是否与最近针对目标的实验有关。这种声音已开始出现在梦境,但似乎最近已开始对他清醒的状态产生影响。”
“如果能确定这种幻觉同实验有所关联,则建议立即暂停一切相关实验,并对对象的能力作用范围进行重新评估。”
“以上。”
“实验记录。2018年6月15日。”
“第三十四次实验。鉴于最近地表人员,有受到实验对象能力影响的迹象,即将于下周开始短期中断一切相关实验,并对患者的能力作用范围进行重新评估。”
“我们已经把实验转移到了无人区,但还是出现了这种事。”
“情况不容乐观,患者的能力强度超出预先设想的范围。基地内部已陆陆续续开始出现陷于重度幻觉的人员,上级要求我对这次实验中断的时间进行延长。”
“我甚至不确定这次试验之后我能否继续主持南极试验区的工作,本部似乎已经开始有了相关人事变动,我必须迅速拿出成果。”
“这次实验将把患者的增幅器械再一次加强。我必须,我必须拿出成果。”
“实验开始。”
“2018年6月16日,15时...”
我正躺在狭小的寝室里录制语音日志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
打开门,门外是医生那张一如既往严肃的脸,只是此刻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我的脸苍白?”医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紧接着摇摇头,似乎要打消什么念头,飞快的问我:“那个声音还在吗?”
“什么声音?”我一头雾水。
“你在报告里提到的那个,水滴的声音。”他沉冷地看着我。
“偶尔...”我看着他,莫名有些心虚,急忙改口:“现在没有,现在听不到。”
“很好,跟我来。”他猛地一个转身。
我真的是有些迷糊,不知突然间怎么了,刚要跟上他的时候,他突然大吼一声:“不要问问题!跟我来!”
我有些疑惑,但是心里同时也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催促着我跟着他去一窥究竟。于是我飞快地换好了鞋,跟着他来到了走廊上。
“你知道...”我跟着他转过一个角落,刚好迎面遇见了平时关系还好的一个后勤人员迎面朝我们走来,就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了。可我的话刚问出口,却猛地感受到了他有一些异常。
他看起来是在正常地走路,可目光却呆滞地凝视着眼前半空中的某一处,仿佛失了神一般。我们是迎面走近的,于是他一下子扑在了我身上。
“你怎么...”我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却发现他一直在喃喃自语:
“奶奶...是我...奶奶你要到哪去?奶奶,你身上有血...”
我把他一下子推开,手拍着他的脸:“喂!你在说什么?醒...”还没等我说完,医生突然一下子用力把我从他身上拉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我:“离他远点,他已经疯了。”
“你在胡说些什...”这一次他也没等我把话说完,突然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打得我眼冒金星:“你给我听好了!这个站点内的所有人,除了我以外全部疯掉了!连你自己也随时可能变成他们那样!”
他扭过我的头,逼着我去看那位同事的丑态:“看清楚了!他已经疯了!不要去管他!”
我惊慌未定,还未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只得赶紧点了点头表示我懂了。
医生松开了我,没有多说,只是继续带路。
再往前走了大概几个房间的时间里,我渐渐明白了一声话语中的含义:我看见那两位平时醉心研究的气象学家,此刻正挤在同一个垃圾桶里翻找着厨余,一边啃食一边呕吐;厨师和队长两个男人正撕烂了对方的衣服骑在厨房的灶台上荒淫不堪;而另一位负责后勤的小伙子正坐在洗手间里,摇头晃脑像个醉汉一样唱着意义不明的歌谣。
疯了,全都疯了,这是我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对的你说的没错,他们全都疯了。而我现在就是要告诉你他们为什么疯了,然后去阻止这一切。为了这个,你得跟我来一个地方。”他打开了站点另一头他办公室的门,此刻他地板上那卷华美的地毯已经被掀开了,露出一个被不锈钢板盖住的洞口。
我看着那洞口,突然想起了那个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不断传出水的滴答声的深邃岩洞。
“下去。”
医生的声音如这漆黑的洞穴般阴冷。
穿过那个阴暗的洞穴的时候,我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如同一个魔鬼,在我的耳旁不断地低声诉说着,让我头痛欲裂。
医生突然大叫起来:“把它关掉!”
“什...么?”我的意识有些稀薄。
“把那个声音关掉!那个该死的声音!”
“你听得见?”
“我当然听得见!你在我耳旁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嘀嘀咕咕一路了!我当然听得见!”
我的心脏突然一下子缩紧,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医生真的还正常吗?
“我当然正常!别再念叨了!我听得见!”他继续大吼。
我摇摇头,只感到一种可怕的寒意袭进了身体。
洞穴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厅室,还来不及我仔细观察,医生又在身后骂骂咧咧要我脱掉进洞前穿上的防寒服,我只得照办。
这里似乎是站点的另一部分,或者说,之前不允许我接触的核心部分。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这里情况更严重的心理准备,但是情况还是超出了我的预计:一路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有些人一头扎进马桶,有些人脖子上扎着餐叉,还有两个研究员,他们看起来像是...互相啃食而死的。
如果人间真的有索多玛,这恐怕就是了。
在最尽头的房间,我们遇上了唯一幸存的人:他带着金边的眼镜,身材瘦削,正趴在一摞文件上奋笔疾书。
可那只笔已经没有油墨了。
医生上前扳过他的肩膀:“你干了什么!为什么情况一夜间失控了!”
“不要拦着我...我还有日志,日志...”那个男人显得极其脆弱。
“你给我清醒点!”医生剧烈地晃了他几下,男人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你...你怎么下来了?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和这里一样。”
“你找到共鸣器了?”
“就是他。”医生一把把我拽过来:“这小子的思维在我脑海里叨咕了一路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抗议着。
“没有解释的时间。在前面最深的那个区域,有一个人在沉睡。你的任务就是去叫醒他。”
“我要一个解释,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做。”
“这个基地存在的目的,就是对他进行研究。”戴眼镜的男人试图向我解释,“他有能力将自己的思维放大,然后强加给范围内的所有人。而你被他同化了,就像是一个共鸣器,一个天线。你是造成这场灾难的导火线。”
我听着,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诡异的洞窟,有无尽的水滴从永恒的岩石上滴下...
下一个瞬间,有三个全副武装的人冲进了房间,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开始对我们进行扫射。
其中一个男人走到我身旁,点开了对讲机:“站点人员清理完毕,开始回收目标和相关财产。”
那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