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黑咬伤是冬天,开春的时候,姥姥便回哈尔滨了,父母突然意识到,我到了读书的年龄,所谓的学前教育一片空白,大字不识一个,算术不会一道。
开春是要备新衣的,这一年我的新衣上有粉色的小花、柔嫩的枝条,一朵朵,一片片,铺陈开来,过肩、过袖、前襟、后氅,如沐春风,看不到后面,就努力扭身去欣赏,或使劲扯到前边来,仿佛后面的花比前面更好看。
那时,家里只有一面小镜子,挂得很高很高,我照不到,就努力向上跳,双臂舞动,好像刚会飞的鸟儿,想让自己在空中多停留一刹,燕子飞时,春光乍现。
镜子有没有记忆?会不会记住我的美?在我的小脑袋里,有那么一面镜子比照相机还神奇,它能存储我一生的容颜,只要每天在它面前停留片刻,它还能听懂我的故事,只要我将心思告诉它,我就这么在胡思乱想中独自荒芜着自己的岁月。
翻书,是入春以来的新嗜好,搬了小板凳,顺姐姐一本书,在屋前阳光下,不厌其烦地翻,一页两页三页……,看上面的图画,如果遇到没有图的书,就不明就理了。书多半是倒拿着,画些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舒适,低头有衣角袖弯的小粉花,抬头有举着小喇叭的地雷花,那是怎样一种静谧啊!
电影《我的父亲母亲》中,章子怡站在土屋前、阳光下的微笑,应该是我此刻的翻版吧。
姐姐的书翻过一遍之后,阳光还浓,折过来准备再翻一遍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枚石子,正巧打在书脊上,“哐”地一声。
“流氓!”随着石子落地,恶语迸出。
流氓?在哪儿?流氓可是最坏最坏的蛋。
我抬头慌慌追去,看到斜拐角,站着一个大男孩儿,正对我怒目而视,“穿的好看就是流氓!”
原来是说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才不怕他,继续翻我的书,那男孩见我不理,举石子又扔,且越掷越大:“打流氓——”
这下招架不住了,操起板凳往回败,关上门,插好门锁,石子落在门上叮噹作响,我躲在屋里不敢吱声。
“诛心”、“诛意”是自古的传统,男孩儿想我是流氓我就是流氓,好像阿Q给吴妈下跪,是吴妈想困觉,伸手捏小尼姑的脸蛋,是小尼姑不守清规。
我所以遭石子投,是因着小粉花的美,美是让人羞耻的事情吗?
我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