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竹叶上滚成珍珠时,我总爱去老城墙根下漫步。那些被岁月啃噬出缺口的青砖里,总藏着些褪色的名字,某个光绪年间的捐资者,某位民国诗人的题句。手指抚过那些凹陷的笔画,仿佛触到了光阴的暗流——有人凿刻时必定是向着永恒,却不知百年后连城墙都成了时间的遗物。
黄昏总在银杏叶上燃烧。那些捧着搪瓷缸下棋的老人们,棋子叩击木棋盘的声音像更漏。他们说起粮票年代排队打酱油的清晨,说厂区澡堂蒸腾的水雾里飘着海鸥牌洗发膏的茉莉香。年轻人踩着共享单车从他们身后掠过,蓝牙耳机里流淌着外文播客,车筐里装着刚取的快递包裹。
护城河始终向前流着,倒映两岸参差的楼影。游船推开碎银般的波纹,有穿汉服的姑娘在船头弹阮咸,弦声撞上玻璃幕墙又折回来,与便利店电子门铃的叮咚声交叠成奇异的和鸣。我常想,若把耳机里正在播放的《广陵散》给河底沉睡的宋瓷听,它们是否能认得出这首千年后的残章?
博物馆新出土的青铜爵刚做完脱盐处理,隔壁展厅的VR眼镜正带观众漫游数字复原的阿房宫。修复师用显微镜填补陶罐的裂缝时,窗外建筑工地的打桩机正夯入第八根地基桩。暮色里,晚风同时掀起考古报告的书页与程序员电脑前的代码。
深夜伏案,台灯在宣纸上圈出一团暖黄。狼毫吸饱墨汁的瞬间,忽然懂得时间原是首尾相衔的锦鲤。我们以记忆为锚泊住自己,又借着遗忘的东风不断启航——就像此刻,我写下"未来"二字时,砚池里正漾着秦汉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