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很爱他，他弄不清爱不爱这个女儿。十八年前，他的亲生儿子被同病室的外地夫妻调了包。他费尽心机寻了这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直到现在他都不能接受，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妻子在女儿的乖巧依赖中，早已视若亲生。他不行，他想自己的儿子。想得多了，他就牵怒女儿。等她长大了，我一定告诉她真相，让她知道自己有怎样一双父母，让她想尽办法换回我的儿子。静下心之后，他又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毁了她一生的幸福？这些年来，他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直到高考结束。
他觉得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一早走进女儿的房间，就是要告诉她真相。女儿睡得正酣，夏凉被胡乱裹缠在身上。他伸手拉拉了被角，他不想女儿被束缚得不舒服。望着女儿弓腰枕手的睡姿，他想起了女儿小时候。刚睡那会儿，她总是规规矩矩睡在他和妻子中间。到了半夜，就会翻滚到枕头边，小脚丫正好蹬着他的大鼻子。有一次，他还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女儿学会走路后，总喜欢跟在他身边。那天下班后女儿仍旧跟着他摇摇晃晃地跑，他想起了儿子。忍不住对着她吼，滚！妻子慌忙跑出埋怨，小声点，吓坏了怎么办？他一声不吭，照样阴沉着一张脸。妻子强行抱走女儿时，女儿还在喊，我要爸爸！爸爸，爸爸……
他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盘发呆。女儿越长越像妻子了。他的鼻子一酸，有泪想流。他克制住了。他不能心软，他要告诉她真相，他不该担心她会不会痛苦得发疯。他伸手推了推女儿，女儿翻个身又睡了。他一直弄不明白，不管怎样冷淡与漠然，女儿为什么始终相信父爱当然在，永远在。
还记得女儿去外地上高中的第一天。看到满校园正在由青涩变成熟的小小男子汉，他再次想起了儿子。他忽然硬起了心肠，将女儿独自一人丢在校门口转身离去。生性腼腆的女儿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借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手机，给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他冷静后重新转回时，女儿已哭得肝肠寸断。她无比依恋地扑进他的怀里，哑着嗓子喊，爸爸……
此时，他的泪水已湿了眼眶。他擦了一下眼睛，想起了坐在床边的目的。不管怎样，她长大了，她应该担负起亲生父母的过错，然后再帮他找回儿子，他知道这个希望非常渺茫。或者，他只是为了报复。
他再次伸手推女儿，起来，起来，我有话对你说。许是昨夜睡得太晚了，也许是高考之前拼尽了全力，女儿仍旧不能完全清醒。她用力睁了一下眼，伸手抚了一下父亲的胳膊说，爸，父亲节快乐。一转身又沉沉睡去。女儿潜意识里的祝福，让他一下子想起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那一刻，他胸中十几年来的块垒一瞬间分崩离析。他忽然觉得，将真相告诉女儿的想法是多么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