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散文】《青春日记》之六:我的情结

今天没出去,下午开始写反映农民现实生活的小说《热土》。小说(的)前一部分进行得很顺利,可能是个中篇。明天继续追踪线索……

——摘自1987年4月26日日记

日记中所说的“线索”是产品推销信息,或是客户通过广告找上门来获取的,或是建筑工程师们提供的,可大多难以签订合同。任丘之行算是首战告捷,可我到了江苏之后一直没见成效。期间,我做过很多努力,可市场竞争激烈,使出浑身解数似乎也无济于事。直到过了中秋节,我才与江宁一家乡镇厂签订合同,之前几乎失去了信心,那突然写起小说来也就不突然了。

那家羽绒服厂在湖熟镇,原隶属江宁县,后改为江宁区,离南京市很近。与我洽谈业务的人也不胖,还不足三十岁。签订合同之前,我和那个人一起去了羽绒服厂。到了湖熟镇天色渐晚,去羽绒服厂的食堂里吃了点东西,我就住在那个人的宿舍里,很逼仄,两个人挤在一张用木板搭的床上也很勉强。只是心情不坏,除了在江苏玩了一次开张大吉,与我签订业务的人还酷爱书法。墙上贴着一张用粉白色泡沫板写的《枫桥夜泊》,我对“江枫渔火对愁眠”这句印象很深,还懂一点皮毛,字写得十分飘逸,功力也说得过去。我问是谁写的,那个人很腼腆地笑着说:“我……是我写的……不好。”除了那幅字,还有我一路上捕捉的画面,耕作在水田里的牛、游在池塘里的鸭子,再是蹲在池塘边上洗衣服的少妇……啊……一幅很好的江南水乡图。闲暇之时,我不只是翻看过去的日记,还会看一些小说手稿,发现曾亲历的情景也十分感动。只是多年来与文字纠缠,必须承受着无人倾诉的苦痛,我不少次反问,为什么不舍呢?没人回答我的问题,却也只是冷静了才想,不曾在日记中记录的情景出现在小说中,难道不是答案吗?

我没留下《热土》的手稿,可日记中记录了小说的构思,或说是故事的推演。初学写作的人作小说,大多照搬自身的经历和理想,可懵懂恰好成就了初生牛犊式的无畏,倒也是一种生存态度。除了一种情结,推销工作一直难有起色,继而生发了沮丧之情,那我通过写作寻求一种心理平衡也就有情可原了吧?只是后来有人评说我江苏之行的得失,写小说是没能成功的重大因素。我从不争辩,却不是无言。过去,我不敢自诩为作家,缘于自身功力与那个高尚的称谓不符。如今呢我依然不敢以作家自诩,文字可以褒扬,也可以贬低,还可以淹没至少不是一个人的理想。

这里的工作很令我头疼,南方人的确不好对付,厂里的信誉不好,大光路44号的设备又出了问题,(要是处理不好)会出现不良的后果……啊……这是1987年4月30日的日记。疲乏了或预测到离开教招不会有好结果,我干脆蜗居在房间里。写小说之前,我就在白下路上的一家小店里买来笔墨和宣纸,凭着读中学时练过几天字的功底,写得倒是有板有眼,却也有乏味的时候。参加过一个行业会议,人家给了我一个很精巧的小饭盒算是纪念品。那个小饭盒留了很多年,直到我在老家县城第五次搬家时才不知所踪。就是用那个小饭盒,我不少次去招待所的楼下买来江苏板鸭,顺带着买一瓶南京大曲,回到房间自斟自饮。那个浙江小老头儿和我住过不少日子,碰巧又住进一个湖南人,也爱喝酒。只是浙江人精,我和湖南人掏钱去楼下买来虾,那个小老头儿只献出一瓶南京大曲。有一对江苏夫妇住在隔壁,人家也是搞推销的,门前放着煤气灶,油盐酱醋和做饭的家什更不缺。那对江苏夫妇就不像我差不多天天去招待所食堂里吃米饭、炒油菜,再白喝人家一碗萝卜汤。有了那对江苏夫妇的热情和大度,我和湖南人买来的虾煮熟后就有滋有味了。只是我还是一个人喝南京大曲的时候多,有人说喝酒喝的是孤独,也有人说喝的是热闹。只是我喜欢孤独,也喜欢热闹,可孤独将是一生都难以驱逐的幽灵。

南京之于我来说,应该是一座里程碑式的城市或驿站。大概还不到十八岁的时候,我与老家的一个人喝过酒,那是第一次,酒足饭饱之后也天旋地转了起来。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喝出孤独。我曾拿着刚买的啤酒擦倒在教招的楼梯上,碎玻璃碴扎进了胸脯。那天,负责安装设备的技术员去了南京,人家陪我去附近的医院缝了几针。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烧,那是我置身在他乡第一次感到孤独。其实呢还有一种孤独,马尔克斯写出了一个民族的百年孤独,那是大境界,我所承受的不过是小孤独,却必须承受,似乎也不是苦难吧?

还在老家读小学的时候,我用彩色粉笔描摹过毛体“学习雷锋好榜样”。小学升初中考试的时候,我不知道以《麦子熟了》为题的作文得了多少分,可语文成绩的确优于数学。只是除了判卷老师,那篇自我感觉良好的作文再没得到赞许,可我与文字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从没觉得自己的字写得多么好,升入中学后曾在四所中学读过书,却都是黑板报不二的书写者。也不值得炫耀,却是我后来与文字纠缠的一种桥接,有意或无意就无关紧要了。我写过一篇至今还没发表过的小说,是用那台486电脑写的,题目是《我叫马也》。我曾在离老家八九里地的一所乡村中学读书,除了节假日,天天趁着黑步行离开村庄。我或马也离开家门撒开腿就跑,待过了一条长长的街,再飞似地跑上一道小土坡天才微微发亮。是冬天,满眼萧瑟,却能在一地的麦苗中看到爽心的颜色。路边的枯草没有虫鸣,抖动在麦苗上的霜雪也不会言语,可我蹲在麦地旁顾不得还在激烈抖动的肺就开始寻找声音……哎——有吗?没有啊!只是我听到了,还不是响在耳边的风声,干脆和枯草说话,与麦苗和麦苗上的霜雪热烈对谈,再是路边犹如骷髅般的杨树、榆树或槐树。除了一地的麦苗,还有僵死在枯草里的虫,所有没有生命的都会活起来。不合情理的举止不过是一种情致,却是我日后孤独地与文字纠缠的动因。《我是马也》倒是留着打印稿,却是一篇不值一提的作品。那时候,我还没有至少令自己满意的文学主张。

还说孤独吧?不……啊……应该说酒。只是待在南京的时候,我对酒的欲望还不是那么强烈,可兴奋或郁闷了,酒似乎是唯一宣泄的媒介。大曲是发酵剂,也是以之酿造出的白酒,后来就成了品牌。好像走到哪座城市都有大曲,南京大曲、兰州大曲……啊……我在老家第一次喝的是保定大曲。大曲是很普及的白酒,就像老北京人喝的二锅头。只是老家人祖辈都喝高粱酒,来自邻县的烧酒坊。老早的时候,谁手头宽裕了又想做点小生意就去背酒,再备上一些煮花生之类的下酒菜,一群男人就聚集在一起吃喝。后来,村里有了代销店,倒是也卖瓶装的白酒,只是人们还是喝用大酒坛子盛着的散酒……啊……就是烧酒。汤村的男人们没酒断然过不了日子,多少年了都喝孙家的烧锅酒,用高粱酿的,喝一碗烧断肠子才痛快哪!这会儿,孙家的烧酒坊归了王庄合作社,掌锅的却依然是孙家后人,隔一些个日子就给老景送来几大坛子……啊……这依然是《尘下》的片段。《尘下》里的人物多与现实中的有差距,可老家真有老景这个人,好多年都由那个老头儿掌管代销店。好像还不够……啊……用思想拓展的文学领域应该宽阔无限,可对细节或生存经验的运用不能失去把控。只是说到老家人与酒来总觉得意犹未尽,我才又作《酒里日月》:男人们又坐在了酒桌旁,端起的还是黑瓷碗,喝的还是外县的烧酒。有人把心里长疙瘩的男人们叫在一起,开始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三碗酒下去将想说的话都忘记了,你你我我、我我你你,指指拉拉的,我是你,你也是我呀!那就说天说地、家长里短吧!一年到了头,却还有一年呢,再喝下一碗酒鞭炮声就不断头地响了,旧的走了,新的又来了……啊……烧酒也似乎是宣泄的唯一媒介。其实呢老家人喝酒用的是黑砟子碗,却不是专用酒具,又不大,除了孩子们吃饭时用,办红白事时也大有用场呢!砟是某些坚硬的块状物,像焦砟、炉灰砟,烧成碗后可比瓷碗结实!黑砟子碗成了酒具,却不只是用来喝酒的,屋外寒风凛冽,屋里却热气腾腾,不再说家长里短,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恨不能把八百年前的事都道个明白。大平原人的腔调是直的,肠子也是不会拐弯的,一碗碗酒喝下去谁都是玉皇大帝,只是一间屋子里不能有那么多玉皇呀?话越来越直、越来越硬,慢慢地屋里着起了火,吵吵嚷嚷的,要是没人阻拦就拳打脚踢了。只是气还不能消,两双醉眼里就有一个理,却属于自己。争来辩去的心里的火苗又呼呼地窜了起来,却还没动手,街上又喊又叫了起来,地震一样……呵呵呵——这就是老家人的酒里日月!也没辙,群情激愤的时候,男人们手中的碗不只是互相攻击的武器,也是无奈时泄愤的对象。只是黑砟子碗的确瓷实,被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竟然完好无损。一辈辈男人就是那么过来的,到死没有离开过老家的承袭祖风丢不下酒碗,可到死都没有回去的也和酒没仇。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酩酊大醉的男人大多内向,有话说不出来,就在心里憋着……啊……一直憋着,直到憋不住了才发泄,却需要媒介,那就是酒了呗!也有的男人不内向,只是日子总是不顺,又没办法顺起来干脆喝酒吧!还有的男人受了冤屈,可有理无处诉,不喝酒时温顺得像羔羊,待喝得面红耳赤了就是霸王。只是霸王醒过酒来又必须逆来顺受,也就积攒了下一次喝酒的激情,这样的人往往被称为怂人。其实呢所谓的怂人开始也不怂,年轻时照样意气风发心怀激荡,只是失败予以了太多的沉重,慢慢地腰板不那么刚直了,话语也不那么尖利,见到不愿意见到的人不想笑脸相迎,却不能哭丧着脸。只是不高兴的人勉强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看的人难受,笑得人更难受,这么着就别扭了吧?老家人喝酒喝的是无奈,也是孤独,越热闹越孤独。其实呢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有一个幽灵形影相随了,要是心中再有一个大世界,又喜欢与文字纠缠,也只能独自拥有空旷和寂寥。

我去湖熟镇的第二天,厂长用江苏板鸭作为招待客人的招牌菜。几个人就在羽绒服厂的小食堂里,吃着板鸭也喝来着,至于喝的什么酒我不记得了,却肯定不是南京大曲。个子不高的厂长能喝,那个酷爱书法的小子却不行,喝一点就脸红,我也喝了很多,直到搭车回到南京市还醉眼朦胧呢!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太多的负担,所谓的心河也无比纯净,关键是刚过二十岁走到哪里都会看到遍地的鲜花,至于孤独依然多是强说愁式的呻吟。

回到南京后,我抓住一条线索犹如溺水后见到的稻草,一次次去工厂、公司或港务局,以至于人家第N次见到不愿意见到的人就苦着脸说:“你怎么又来了?”我也承认自己浑身没有多少解数,却也没留丝毫。后来,我在石家庄作行业报纸编辑,却也做过不少采访。每次与被采访对象坐在一起,我总是想起一些往事。到南京后,我买了一台袖珍型单卡录音机,却不只是听费翔一遍遍地吟唱故乡的云。就是站在那家乡镇厂制造的设备前,我抱着录音机采访老客户,再找到还没签订合同的新客户,一遍遍地播放录音。最后一次播放“采访录音”是在一家公司里,也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听完后笑着对我说:“真有意思!”小老头儿说话是纯真的江苏口音,我体味到了其中的意味,却没有绝望。黄山之行的计划取消,明天下午拜访一个人,略施小惠,投石问路……啊……这是1987年5月1日的日记。所谓的“黄山之行”也是为了推销设备,计划被取消缘于遇到一个很狡猾的江苏人,却不过赔了一顿酒饭罢了。只是我要拜访的那个人至少在当时不可小觑,却不只是为了能够卖出一台设备。那个人姓夏,我在日记中记下了他的名字,故意隐去或省略,倒不是害怕引来文墨官司,是期望打了折扣。只是我在南京遇到那个姓夏的男人后,又激发了创作热情,是耶非耶不做评述,彼此能够相遇也只能解释城缘分。我能认识那个姓夏的男人也是通过广告,彼此第一次见面是在教招,后来又在他的办公室里坐过。那时候,本来就是潮湿、燥热的季节,两个人又待在一间不怎么光明的房子里,我的记忆里的色彩也不那么明朗。我与那个姓夏的男人没谈成生意,却聊起了文学。那个姓夏的男人说他是省作协会员,可后来我一直没在网上查到他的资料。也许是时间的问题,我见到那个姓夏的男人时他早过了四十岁。出于一种态度,我始终对那个姓夏的男人抱有仰慕之情。如今呢想想也的确很有意思,栖身在老家县城后,我不少次将写好的小说稿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寄给南京的文学杂志社。只是我在南京待了那么久,竟然没去过《钟山》,也没去过《雨花》,至于《青春》与那两家杂志同是名刊,彼此无缘却不是人家冷酷。究其缘由,除了我对文学的懵懂,还有性格的因素,可关键是出于无限仰慕而生发的敬畏之情,如此以来就不矛盾了吧?行走在城市那么多年,我始终没有消除由敬畏衍生出来的卑怯,只有离开某一个环境才会无拘无束,想想也就是缘由了。后来,《青春》发表了我的小说,与一个女编辑在电话上聊起南京,且无限惋惜地道出了遗憾。那个女编辑轻盈地笑着说:“那就买一张车票再来嘛!”我也轻轻地笑,却只是笑笑罢了。

还说那个姓夏的男人吧?

如今,我早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形容,好像除了皮肤白净,也没太多的江南印记。两个人见过不少次面,我也没在日记中记录彼此说过什么,却肯定谈过文学。只是那时候我对文学的理解还很肤浅,上中学时曾读过一些书也不过停留在原来如此的层次,或说只知道文学与现实的差距,可真正深层次地理解,且介入创作就不那么简单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完成了小说《热土》,约二万多字。《热土》是对我以前生活的否认,也是今后生活的指南……啊……这是1987年5月4日的日记。其实呢我除了和姓夏的男人说过《热土》,没再将那么“重大”的好消息告诉别人,那日记本就是第二个“知情者”。再回到老家,我在日记中记录了一件事情,却不过是一个鳏夫死了。鳏夫有个哥哥,成家之后兄弟分家各居一处,见兄弟死在老宅的院子里自然很悲伤,我没见到发丧的场面就又回了南京。对那件事颇有感触,我才在教招里写成了《发丧》。我早就记不清《发丧》到底写了一些什么,却也不过表达对一个生命突然逝去的怜悯之情。那个姓夏的男人看过《发丧》,我记不清人家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之于一篇还不是小说的小说,期待褒奖就没有意义了,却肯定期待过。那个姓夏的男人应该有一些文字功底,只是不过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也就不可能成为导师。后来,我拎着两个西瓜又去拜访那个姓夏的男人,应该也是为了推销设备才去了他家。那个姓夏的男人究竟住在哪条街道,我依然记不清楚了,一家人也住在两间临街的房子,入了门要跳坑,进深两间,里边是卧室,外边是厅堂。那天,姓夏的男人出去了,家里只有他老婆,一个皮肤白皙、患有脑血栓后遗症的胖女人。那个胖女人只说姓夏的男人不在家就没再说话,我也觉得没有久坐的必要,丢下西瓜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两间很别扭的房子。之后,我没再联系那个姓夏的男人。

明天,我打算去扬州,一是到(建筑)设计院看看,再是追踪制药厂那条线索。这次扬州之行还难说成功,却必须去,否则,只是死等是没有出路的……啊……这是1987年5月7日的日记。扬州之行的确不尽人意,去建筑设计院也没有收获,可我回到南京后意外地获得两条线索。建筑工程师是同行嘴里的肥肉,可大多是喂不饱的狼。我也只能靠卖出设备后用百分之四的提成去行贿,倒从厂子里拿去的保定铁球不用花钱,可砸在哪个工程师的头上作用都不是很大。明天上午写信联系一下,再去邮局给常州打长途……情绪很不好,我的性子又急,《热土》仍未完成二稿,却无心顾及了。近来,我的身体状况不好,精神欠佳,茶饭无心,生活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障碍……啊……这是1987年5月11日的日记。5月12日那天一直下雨,下午我去找一个姓吴的人,又去大光路,还带着扬州制药厂的人去看正在南京运行着的设备。回到教招,我又接待了南京华东饭店的人,却也只是一条线索罢了。后天,(我)去华东饭店和南京体育学院看看,还有制动四厂,希望也不是很大……啊……5月12日的日记字迹倒是不潦草,却不过记录了一些只言片语。只是难以消解生存的焦虑和压抑,那我暂时忘记文学也就理所应当了吧?

喝酒吧?其实呢和自己商量就是决定。又没别的房客住进来,我烦了就拿着那个的确很精致的小饭盒去楼下,买来江苏板鸭和南京大曲自斟自饮、自说自话。吃着喝着说着,我突然诗兴大发:烦恼、忧愁总纠缠在我的脑海里/失败也总是降临到我的头上/浪花啊浪花/生活这条大河为什么总是激起波澜……呵呵呵——写在日记里的是诗吗?就勉强叫诗吧?我想在《青春日记》中引用那些诗句还适当地做了修改,可大意没变。其实呢我从没想过当诗人,倒早就想写小说。家兄是1970年代的高中生,毕业后不能被推荐上大学只能回乡务农。后来,家兄当了民办老师就开始写小说,我在老家读到的大多是文学书籍,高尔基的、鲁迅的,还有很多《当代》和《小说月报》。再后来高考制度改革了,家兄考上了保定师范学校,毕业之后依旧在乡村教书,却继续写小说。一个字能挣一分钱稿费,还不是家兄写小说的原始动力,却依然是动力,也就无意中激发了我的写作热情。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怎么写、什么是小说,却能写作文,且上课时常被老师当作范文阅读。那年,我刚读初中,放学回家写完一篇作文就出去玩耍了,家兄看完且作了批语,大致说彼此一定要效法鲁迅兄弟……呵呵呵——话有点大,却依然是动力呢!再后来,家兄当了报人就不再写小说,却留下了很多《小说月报》。我不再上学了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读着那些老旧的《小说月报》就做起了作家梦。那些年,文学场刚刚热闹起来,好多杂志社都搞起了文学创作培训班。我至今依然保留着《人民文学》创作培训班的结业证书,上边还有王蒙的签名呢!倒是也不马虎,每个学员都有作业,完成后寄出去,有老师提出修改意见后再寄回来。第一次交作业就是一篇题为《远行前夜》的小说,稿子早找不到了,也没记住写了一些什么,却开启了我的文学之旅。后来,我又写了一些小说就结业了,却没成为作家。只是人有了欲望就容易转化成信念,以至于坐卧立行手中只剩下一本经卷。和尚念经大多是自言自语,就是有听众也心甘情愿。只是待在老家时没几个人能说清小说究竟是什么,那我就说,像醉酒,日子久了自然显得很个性了。其实呢我本来就挺个性,很小的时候闹过一场大病,痊愈之后好多日子还不会笑,也有了个外号,老闷儿那个名字被别人叫了好多年呢!小时候不爱说话没人说什么,长大了还那样,人家一定说你大,大就是有架子,不入乡也不随俗。我也不合群,喜欢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就是成群打伙地去干什么,也常跑到一边看一棵不一样的草,或对着草叶上的一条虫子发呆。陆游写过一首诗说,予生背时性孤僻,自信已道轻浮名。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没那么大的情怀,再大一点也试着改变,我却没能如愿。后来,我知道禀性难移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就罢了手。待在老家的时候,我还是与左邻右舍的同龄人打交道多,究竟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共同语言就越来越少了。有一个同学是邻村的,不在一起上学了好久都没见过面,也是一次偶遇,我就像和尚念经一样与他说起了文学。后来,我和那个同学交往了好多年,彼此无间也就无话不谈了。那年夏天,那个同学去了我家,正好有个客人,是老家县城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吃喝自然要说说话才好。我喝了一点酒谈兴也不坏,可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文学,那个同学听得很入迷。只是那个客人笑了,且说我们不合时宜。想想也的确不合时宜,批评我的那个客人是卡车司机,是1980年代的个体户。只是我至今依然不合时宜地生活着,可那个依然待在老家的同学早就不谈论文学了。老家有一个姑娘不是我的街坊,两家离得却也很近。那个姑娘不爱文学,可有时候去串门也听我念经。我还说起过年轻人该干点什么才行,也就是大理想或大抱负的问题,那个姑娘倒有一点兴趣,却很茫然。只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再孤独了。后来,那个姑娘嫁到了郊区,彼此见面的时候就很不多了。前些年,我打车去外县的一个亲戚家,回来路过老家时遇到了那个姑娘。搭乘出租车来老家县城的路上,那个姑娘问我还写不写,听的人只能无奈地笑着说:“写……写得都伤痕累累了。”我没有虚言,胳膊上还有酒后不慎留下的伤尚未痊愈。那个姑娘……啊……我一直愿意这么称呼,好像能从逝去的岁月里找回一点什么。那个姑娘也笑了笑就不言语了,别过之后倒是还会遇见,可我再念经真的没什么意思,何况,人家又从来没做过梦。

后来,也就是我栖身在老家县城后,写过一篇小说。当时,我做起了小生意,趁着空闲校对那篇小说的打印稿,一起摆摊的人见了就笑着说:“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却还操心别人的日子。”那篇小说的题目就叫《别人的日子》,想想也是啊,居家过日子自然应该操心自己的日子,要不别说赡老育幼,与子携手没好日子都断然不行!其实呢作文又必须关心别人的日子才行,再是心中所想是不是与时代合拍或超越了一个时代,前前后后地纠结在一起也就有了大主题。只是大主题必有大精神,可要获取如沙里求金,挥汗如雨、沐雨栉风、遍体鳞伤、赴汤蹈火……啊……还能用很多成语去形容,不过呢怎么着都很辛苦。再说起来,大主题又必有大思想,那曾喜欢念经的和尚还要去修行,像参禅,突然有一天坐在菩提树下才算修成了正果。主题大,却不是一个,要不断地去找,找啊找,一直找。再沮丧了必定还借着酒劲儿说,只是听众越来越少,连好多曾在沙地里共患难的人都不再听……啊……这样我就真的孤独了。待我长了几岁年纪才理智一些,却难以消解一种情结。倒是依然独自在沙地中行走,可我很少说,只是必须克制着不或少与酒发生关系,且慢慢地习惯了独处。独处是大境界,却必须和大思想一样,要像和尚一样不间断地修行,一直修行,这样就不再孤独了。

今天,我成就了一笔生意,却是用200元钱换来的,所谓的“左右逢源”应该是“左右封元”才好……啊……这是1987年6月14日的日记。过去呢有封银子的说法,百姓口语难以对某个字做出精确解释,大概是不情愿交苛捐杂税故意用了个“封”字。那笔生意谈了很久,我还在日记中做了分析,且提出不少对策,只是不出血断然不行。与我谈判的是个工程师,大概四十多岁,戴着度数很高的近视镜,可他看文字还要拿着半个眼镜,就是一条腿和一片框住的镜片。签合同之前,我又和那个工程师见了一面,在一间很逼仄的小房子里,也不新的办公桌上堆着很多图纸,再是一些工具,那大概是他的办公室。那个工程师和我拟好了合同,却说要去厂长那里盖了章再去他家拿。第二天,我就去了那个工程师的家,却只见到他的女儿,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只是要拿到合同必须出二百元钱才行。其实呢那时我就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客户索要超出厂方提成,且还要逢庙烧香。之后,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写日记,却一定还在为多推销一台设备四处奔波,只是不会丢弃似是永远相伴的情结。看到今天的阳光/能想象明天的明媚……呵呵呵——我又想起了那首很蹩脚的诗。1987年7月27日那天阴着,可那时候正是南京的雨季,轻易看不到太阳,却也能看到就不只是阴天时的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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