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我教过的那些兵娃都已经不能称之为“娃”,初二才有物理,他们被交到我手里时正是青春年少花样年华,一个个少男少女朝气蓬勃眉眼生动,迫使我每次走上讲台前也会将仪表看了又看,生怕我的形象配不上他们。
纵然是第一堂课,这些孩子却都看着眼熟,毕竟基地就这么大,广场操场体育场,总有那么几次机会擦肩而过,年长日久可不就个个都是“熟人”?更何况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老师的或老乡的孩子,他们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记忆犹新,转眼就已端坐堂上,成了我的弟子。如此一来第一堂课往往特别有眼缘,于是,每一批学生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批。
我刚来基地任教时不过二十出头,校长也是大胆,居然让我这个非师范专业的“门外汉”担任了初三毕业班的物理老师。那些孩子十四五岁,虽和我差着几岁却完全不把我当“长辈”,他们会在课堂上笑我把“牛顿”读成了“牛动”,会惊喜于我居然和他们一样喜欢说“N多”,他们下课后会背着书包来我的单身宿舍写作业,他们会在教师节凑钱请我吃火锅......
那是我的第一批学生,如今他们也年近三十,成家立业,离开前听说那批学生里的一个漂亮女孩都已经是二胎妈妈,我不由感慨,不服老不行,算起来我也是有徒孙的人了。
可能因为彼此太熟悉,师生之间才会完全没有界限感。我小时候看见老师如同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打个地洞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可我的学生不这样。和爱人在场区散步,每走几步总有个过去的或现在的学生笑盈盈的和我打招呼问好,有时骑着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还不忘扭头补上一声“老师好。”
他们尊重我却不畏惧我,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在办公室烧水果茶喝,那香甜的味道把周围几个教室都包围了,下课后总有忍不住馋虫的学生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手里还拿着一个空水杯。
无需多言,她冲我眨眨眼,我冲她点点头,片刻后我小火慢炖的水果茶就已经被她带到教室,再给我带来更多的食客。而其他同事也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我不是唯一被分享的老师,办公室里经常会有来不及吃早饭的孩子觅食,不管谁手里有一口吃的都愿意分给孩子们,毕竟往大了说我们和他们的父母都是同一大单位的同事,不看僧面看佛面。
大多数老师都习惯了在办公室为孩子们准备点零食,而我因为常年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我还需要多准备另一样东西——卫生巾。
当几个女孩簇拥着一个面带羞涩欲语还休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进到办公室,我便知道她们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闺蜜团把面色潮红的女孩往我桌前一推,我趁机在她手里塞上一个“小面包”,小姑娘微不可闻的说声“谢谢老师”又被闺蜜们簇拥着跑了出去。
也有时小姑娘会面色苍白的被好友扶进办公室,拧着眉头咬着嘴唇连指甲盖都透着惨白。老师们连忙搀扶着她坐下,有人给家长打电话,有人给冲上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有人将身边的衣服搭在小姑娘的身上......
这些兵娃们真幸福,我们当他们是我们的学生更是我们的孩子,毕竟,我们这些老师的孩子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兵娃,爱屋及乌,怎么舍得对他们不好?在这个大家庭里彼此呵护彼此关爱,每一个孩子都享受着二十四小时全方位无间隙的关爱。
都说被爱浇灌出来的孩子格外自信,果然如此。我的学生不管成绩如何但都称得上多才多艺落落大方。有个女孩擅长文艺,偏偏还领导能力过人,文艺汇演时班主任特别省心,选节目教动作找服装,她一个人搞定。她的能力不容置疑,但更可贵的是她的那份自信。班主任老师不放心的打听节目进度,她爽朗地一笑说:“老师,您就别好奇了,我保证肯定是惊喜绝不会是惊吓。”办公室里的老师闻言都笑了,而她那自信的样子从此成了我心里最美的剪影。
没有人会自卑,我们身为老师不会仅仅以成绩评判学生,家长大都是军人或家属,家境也没有太大的差距,就连的戈壁滩的太阳都公平的照耀着每一个孩子,他们便自由自在长成了最本真的样子。
有个孩子皮肤微黑,相貌普通,可是初三文凭的他用半小时时间将量子纠缠给我科普了一遍。我意犹未尽,受益匪浅,便花了几节课的时间让他们当我的老师,学生们踊跃上台,用精心准备的课件给我讲述了宇宙起源的各种猜测,电磁波谱的家族历史,生命的各种形态......
他们一个个在台上侃侃而谈,我在台下做笔记如痴似醉,且不说我跟他们学到了这么多新知识,单是讲台上的那份从容淡定就足以让我自愧不如。我表达了对他们的崇拜,我们又约好一起阅读《三体》一起探讨科幻世界里的物理现实,那一刻他们才是我的老师。
因为是航天第一港,学生家长大都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耳濡目染孩子们知识面广博也属正常,最难得的是他们一直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那么单纯,那么直接,现在想起我还会忍不住羞涩的偷笑。
那日要拍毕业照,我在家换了好几身衣服,生怕不能把最美的一刻留在照片上。于是我迟到了。
那么多人排好队等我一个,我在校长的怒目金刚中一路小跑,队伍中不知是谁带头喊道:“女神,女神,女神......”我面红耳赤,几乎不会走路,好不容易跑到了,早有学生跳着脚喊:“坐我前面,坐我前面!”我假装没听见,愧疚的坐在了队伍的最边缘,可我的嘴角止不住上扬,这些可爱的孩子,他们表达喜欢的方式着实甜蜜又尴尬。
可是,我终究离开了他们,好在我把我最后一批兵娃送入高中,让我的告别少了一些牵挂。
我以后还会有新的学生,而他们也会遇到更多的老师,我会一直想念我的那些兵娃,也祝愿他们身边的师友都能像我们这些军嫂一样爱他们,宠他们,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放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