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因为高考的缘故,整个七月似乎都染上了低沉的底色,“黑色的七月”的戏谑因此口口相传。
可为什么是黑色的?
青春的色泽,原本是五彩的,需要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沉淀下各种躁动和轻狂?
每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夜自修一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步出教室,跨过东边教学区与西边生活区的那座桥,树影绰绰,低语微微,脚步声密密匝匝,我们朝着百米外的寝室走去。
熄灯铃响过了,白炽灯统一陷入了沉默。生活老师打着手电筒,密切关注某个缝隙漏出来的被刻意压缩的谈笑声,忽然一记警告式的咚咚咚撞在门上,伴着:“不要讲话,睡觉!”那声音低沉尖利,不容置疑。
我们一时噤了声,耳朵跟着门外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眼睛隐秘地捕捉亮光,大家里应外合,一会儿又如波涛拍岸,悄声细语卷土重来,不知何时睡意袭来……
小卖部是我们去往夜自修途中的小驿站。一两袋小零食:芝麻片或是麦丽素,仿佛一个小小的安慰,冲淡了寒窗岁月的苦涩。
学习的“苦”,我已经记不得了,却记得高三那年永远做不完的习题,直到后来,安之若素,心安理得地选择性地做题,就连抢课的老师们也默许了。
记得更多的是室友们的点滴。比如萍发亮的脸庞,映着她的手,她在水龙头前搓着衣物,汗流浃背;娜大约是全校最高的女生,她杆子似的身形从这头竖向那头,立即引来侧目,她有相近的两个名字;飞将笑意充盈在弯弯的嘴角和月牙形的眼睛里,圆润的脸颊上画出生动的表情;颖与我相携走在花坛边,跨着比别人快半拍的步伐,聊着心事,说着将来的专业,在后来的大寝室,就着烛光,我为她剪去刘海,在一张床上,我们各睡一头,驱逐去冬天的寒冷,温暖彼此;丽的眼神总是缥缈地如望着远方,她斜躺在床上,一头短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她将一根笛子横在嘴边,微吐一口气,曲子缓缓流出来--她是看起来最淡定的同学:别人加紧复习,而她,回到寝室便不再碰书本,仿佛那座桥就是天然的分界线,也就是她,在本子上评价我:不谙世事。丽与我一起,在别的同学复习时,为了老师一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警告,在操场上苦练体育……
为了某种仪式感,我让老妈去买三勒浆。我说,大家都在吃补品。我也试试看--作为心理安慰,我明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临近高考前几日,依然喝下了三盒,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大巴车是学校安排的,停在学校边上。高考当天,我迈过清凉而人迹寥寥的街道,迎向一同前来的母亲的目光,目光中有疲惫和释然,带着安慰。她淳朴的话穿过二十多年的时光,在今天依然清晰:“考得怎么样都没关系,饭总有得吃的。”
现在想来,这不就是一种坚实的爱和信任,以及托举力吗?这浓烈的味道,在犁开的黑色土壤中弥漫,黎明一丝丝挨近,天色逐渐浅淡,在驶往北仑中学的车窗外,我听见了鸟儿啁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