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浮浮的香味在大殿四周缓缓升腾而起,迷离的烟雾刹那缭绕在本还视野清明的正厅里,奇怪的是,这般大的烟雾按常理说燃的香肯定不少,香太过则会腻人,但此时蓝依只觉肺腑一阵清凉舒适,神思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阿墨朝厅后望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是有贵客到访。”若鱼轻嗅了一下空气,即刻辨认出方才焚的是何种香,“我倒知道今次来的是谁了。”若鱼的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赤艳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顺势扑入她的怀中,银铃般脆亮的笑声也随之响起,“若鱼姐姐!我想死你了!”
若鱼温柔地抚了一下抱住她的红衣女孩的头发,语气微嗔:“肯定又是缠着你哥哥带你来看夙离大人的吧?”
女孩不好意思的吐舌偷笑,抬眼瞧见蓝依,凑到若鱼跟前低声道:“若鱼姐姐,这就是……”若鱼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阿墨见蓝依有点困惑,于是低声提醒她道:“这是红烛殿殿主的妹妹拂宁。”蓝依恍然,她虽自小生长在山野田间,江湖离自己应是遥不可及,但实则武林上那些大名鼎鼎的人或事,她还是经常会听村里的长辈提起。武林四大殿在江湖芸芸名派中处于至高地位。四位殿主皆是武林之尊,地位仅次于武林盟主。他们以令天下侠士俱折服的能力与不可抗拒的震慑力,辅佐武林盟主共同稳定江湖,使之实力逐步壮大,从而形成中原一脉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
蓝依不禁暗自惊叹,这股讶异的劲头还未散去,就听到厅后传来一位男子清朗温和的笑声,声音不大,却声声清晰入耳。蓝依并不知晓,只有拥有深厚内力的人才能做到如此。
“若鱼姑娘是怎么知晓到来的贵客是谁的?”阿墨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若鱼低眉浅笑,不易察觉的摇了下头,“适才我闻到夙离大人燃的是白檀香,此种名贵醇厚且又被佛家所喜的香,想必是特意燃给一向推崇佛学的拂夕大人的。”这番话令阿墨豁然开朗。
“若鱼姑娘一向冰雪聪明。”厅后随即转进来两人,一人白衣肃然,眉目冷冽,另一人温润如玉,笑容和煦。若鱼见了他们,忙欠了欠身,“小女失礼,竟不知沧澜殿主到访。”那位身着白衣的人微微颌了颌首,并不生气。拂夕爽朗一笑,拍了拍沧澜殿主的肩膀道:“他这冰块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常露面,低调神秘,若鱼姑娘感知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沧澜殿殿主-南宫痕一直未曾有温度的眼神,忽而落定在蓝依身上。那凛然的眸光一闪,蓝依心中蓦地一跳,她有些怯懦的朝阿墨身边挪了挪。拂夕饶有兴趣地瞅着蓝依道:“天下还真有魄香,没想到竟还是个女人。”南宫痕的嘴角象征性地咧了一下,“有了她,夙离的病……”淡漠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见拂夕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若鱼姑娘既然如此聪颖,不如再猜猜我们今次来找夙离,所为何事呢?”拂夕一向对冰雪聪明的女子青眼有加,不免又多问了一句。
若鱼又是微微一欠身,“这小女子不敢私自乱加猜测,不过……”她抬眼凝视着拂夕道,“想必此事定和浮罗宫有关。”
拂夕听罢,面上露出赞叹的笑容,“不愧是江湖人称‘妙手女诸葛’的若鱼姑娘,跟在夙离身边的人果然都不同凡响。”这句话发自肺腑,夙离善于用人,眼光更是超出常人的准与好。他多年来游历江湖,收入了不少优秀人才,更让人暗叹不已的是,这些人才中不乏高傲不羁,心气极高的智者侠医,但却皆心甘情愿加入冥香殿,以夙离为首。无人敢小瞧夙离,哪怕如今的他病骨深重,也始终没有人敢忤逆他的命令。
众人正聊着天,忽听偏厅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拂宁的眸中忽而焕发光彩,“夙离哥哥醒了!”说着抬脚就要朝声源处跑去,却被她哥哥一把拽住衣领,无奈地丢回若鱼身边。
拂夕抱拳谦和道:“夙离既已醒,我和南宫痕且去探望一番,商量一些重要事宜。只是舍妹还有劳若鱼姑娘再替我照顾一番了。”
若鱼当下明白,武林四大殿的三位殿主齐聚,若是饮酒谈天,抚琴论世,那必会相约在镜雪山的逍遥小筑里。可今次却匆匆到访,怕是有要紧的事要同夙离商榷。
夙离在病重之前,大多数时间都在江湖游历,因此冥香殿内的事情基本都是由若鱼代为打理。夙离信任她,若鱼也不负他所托,多年来,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事无巨细。
若鱼轻轻拉住脸色不好的拂宁,礼笑道:“二位大人但去无妨,令妹就先交予小女了,拂夕大人请放心。”
拂夕当然放心,他这妹子自小娇纵顽劣,也只有师父能降服住她,可自己在接任红烛殿殿主之位后,卸任的师父一身轻松,决定隐退江湖,不再过问武林之事,云游四海去了。师父一离去,拂宁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再也管不住了。拂夕一向疼爱妹妹,对她的任性更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还好,除了师父,拂夕发现,拂宁还肯听若鱼的几句话。不过他细细想来,也明白几分:若鱼同夙离亲近,是夙离最信任的人,拂宁对她的夙离哥哥比对自己的哥哥都亲,所以她愿意听若鱼的话,无非是想让自己在夙离心中,能留有好印象。
既有若鱼“看管”着自己的妹妹,拂夕也不再多加停留,和南宫痕朝着夙离的房间并肩离去。
拂宁的心情很不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她偏过头刚好瞅见一直默然的阿墨,好像找到了个出气筒,“阿墨!你干嘛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阿墨虽年龄和拂宁相仿,但毕竟跟在夙离身边已久,为人处事便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他摇摇头,表示否认。
“你干嘛不说话?你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吗?”拂宁见阿墨仍不开口,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语气也冲了许多。
其实大家都知道,阿墨自小就沉默寡言,也就是蓝依来了,他才肯多说几句。夙离曾告诫过他,江湖险恶,无心的一句话就有可能结下仇家,身陷危机。所以,一定要谨言慎行。将自己隐藏的越深,才越安全,越强大。
阿墨谨遵夙离的教诲,也正是他内敛沉稳的性格,再加上师从夙离的高深武功,才能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中,为尚还年少的自己打下一片天地,甚至连许多闯荡江湖已久的侠客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对他高深莫测的武功表示佩服。
有人说,他是夙离身边最好的一把刀,也有人说,他会是继夙离之后,又一位强大的冥香殿殿主。
但阿墨自己心里明白,夙离之所以能够在江湖呼风唤雨,地位稳固,除了他深厚的武功,还有一点便是,夙离拥有着强大的谋略手段,他心思细腻,料事如神,再如何的危机他都能冷静对待,并从而顺利解决。光是这一点,便是阿墨始终都不可及的远山高峰。
若鱼见气氛有所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夙离大人刚刚起身,阿墨快去看看他有什么吩咐。”待支开阿墨后,又转而对拂宁道,“你这丫头真不好伺候,改明儿我说给夙离大人听,看你怎么办!”
一句话彻底治住了拂宁,她语气立马软道:“好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告诉夙离哥哥。”
蓝依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笑看她们嬉笑,心中却是一番寂然。不论是温柔似水的若鱼,亦或是娇蛮可爱的拂宁,都是江湖中人,她们身上皆散发着一股神秘而又超乎寻常人的光芒。可自己只是一介村女,蓝依觉得自己很难融入这种突如其来的生活,周围不再是村前村后的平民百姓,而是一些过去的自己只能在传说中无数次艳叹的武林高手。
不过……蓝依垂下眼眸,她的族人都已安魂于茫茫大雪中,现在的自己离开了这里,又能何去何从呢?
捻起一粒香丸添放于麒麟香兽中,夙离身着柔软厚实的鹤氅,手里的怀炉被他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发出低微的清响。三人皆是低头不语,安静的房内只有无言升腾的袅袅香烟,一股股夹杂着莫名香气的暖流,在上空浮浮沉沉,直教人想陷入沉沉酣眠之中。
可是,如今的三人早已少了平日相见时的闲暇心情,除了夙离低眉斟茶,拂夕和南宫痕皆眉头紧蹙。
“你们是说……”夙离终于抬眼望向他们二人,语气清淡,“江南三大帮起了内讧,吴林带着他的红帮投入了浮罗宫的门下?”
南宫痕眼中俱是一片寒意,“我就知道吴林不是个靠得住的人,他肯定是受不住浮罗宫的蛊惑,举帮迁至壁萝山附近。”
夙离凝视着南宫痕,不动声色问道:“你言下之意是……”
果不其然,南宫痕抬手拍案,冷然道:“这种人,留不得,即刻就得杀!”
夙离听罢,面上并无反应,而是转而继续问拂夕:“你呢?”
拂夕摇头不同意南宫痕的提议,“江南三大帮在江南一方影响力极大。尤其是红帮,如若除了吴林,不管是何理由,都极有可能遭到江南一派的不满。”
南宫痕忍不住拍案而起,语气冰冷毫不留情:“留着这个祸害,以后灭浮罗宫更是难上加难。”
夙离起身,顺手又添了香丸,“灭去邪派,这是所有正派武林人士的共同心愿,可是这正派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中原武林的稳定?”
拂夕和南宫痕对视一眼,心绪复杂。“吴林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想必和浮罗宫达成协议的,另有幕后之人。”夙离悠悠说完这番话,端起茶低头啜饮了一下。
南宫痕犹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在中原武林中另有想与之结盟的黑手。”夙离点头,继续道,“而这个幕后黑手才是我们需要尽快查出的。”
拂夕的面色依旧未缓,“能让红帮心甘情愿站在明处替他卖命,此人实力和影响力一定不小。”
这句话说中了三人的心,也说中了他们最担忧的地方。一时间又都沉默了下去。
“步儿怎么没来?”夙离终于想起了那个让他略有些头疼的女人,微微蹙眉道。
拂夕和南宫痕皆会心一笑,“步大小姐应邀参加北芒剑派与青册剑派的论剑大会,路上邂逅了一位俊美的书生,说什么也要陪他上京赶考。”夙离低咳两声,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青鸾殿殿主弄得无可奈何。
“安排的人怎么样了?”夙离很快便回到了正题。
南宫痕少见的露出笑容,“放心,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