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弗和新认识的男友结伴去了弗罗里达。那个有着金色卷发的妖娆女人将钥匙交到我手里时,给出了这样的理由,她说:“哦亲爱的,你知道我的小甜心们都忙着和男友们亲亲我我,只有你能空出时间来帮我看家。”
我默默对着珍妮弗挥手离开的背影比了个中指,对着一位单身女士这样说话真是太失礼了!其实我理解她的好意,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因为经济问题目前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居所,这样看房子的机会简直求之不得。三个月不用考虑房租,唯一需要的只是照顾好那只苏格兰折耳猫,格外合算的交易。
我向阿米的专用碗中倒上足够的猫粮,然后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是一个相当美丽的花园,玫瑰、月季、郁金香,还有那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绿色植物,他们简直美极了,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想要离开他们的意思。花园显然被它的主人精心打理,更显然的事是打理花园的人绝对不会是懒到爆的珍妮弗。花园的另一边是另一家住户,两家的落地窗刚好相对,一对男女正在窗边喝着下午茶,旁边一个抱着娃娃熊的小姑娘睁大眼睛朝我挥了挥手。她大概有点好奇这家为什么换了主人。我朝她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客厅。
下午的时候我出门倒垃圾,刚巧碰上了那家男主人。他看向我时先是带了点审视的神情,这有点奇怪,以往的我遇到的住户们总是对新邻居抱有相当大的热情。于此同时我注意到了他尾指上的铂金戒指,而就在刚刚他还在与我认为是女主人的人一起享用下午茶。
“你好,我是阿尔杰。”
也许是我的皱眉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很快带上笑容向我打招呼。他并没有与我握手的意思,有可能是考虑到我手中提着一只垃圾袋。
“你好,我是安,一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他笑得过分热情,也许是美国人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我只能回以中国式的矜持微笑。互通姓名之后,我试图礼貌地与他谈论今天的好天气,顺便赞美了那个漂亮的花园。我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一下居住在此的原因,他摆出恍然的神色,却并没有提出互相登门拜访或者互赠小礼物之类的事情。这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尤其是在我收到前任邻居爱丽丝太太连续一个星期的小饼干之后,不过这也许是美国男性和女性的不同之处,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真正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阿尔杰先生对我手中提着的垃圾袋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当了解到我只是随意处理垃圾后,他很快开始事无巨细地向我介绍垃圾的分类处理方法。我感到阿尔杰先生正怀有一种微妙的焦躁感,他莫名急切地说服我接受他的建议。在我承诺会在垃圾回收处按照他所说的处理垃圾后,他像是一瞬间松了口气,重新变得轻松而随意,至少表面上如此,如果不去注意他握起的右手的话。
很快,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职业为侦探的伯格先生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并没有告诉过他我暂住在珍妮弗这里的消息,这一点从他微微挑眉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显然他是为了阿尔杰先生而来。
我朝伯格耸了耸肩,“也许工作完成后你可以来我这里尝一点曲奇饼。”
“当然,”伯格向阿尔杰指了指我,“这是我的朋友。”
阿尔杰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舒展开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在牛仔裤上抹去了手心的汗渍,向我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他终于卸下了从一开始就对我持有的含蓄的戒备,也许这位棕发的先生有点小麻烦,我提着垃圾袋子继续向外走。
大概一个钟头后,伯格按响了门铃。我请他进了客厅,端上了一些新烤的曲奇和一杯咖啡。
“我遇到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事件。”看起来已经成竹在胸的伯格先生一口吞掉了饼干。
“基于一位侦探的操守,在事件处理完之前我没办法跟你分享,”伯格接过来我递过去的纸巾,依然一副得趣的神情,“但是相信我,一星期后你就能听到完整版了。”
“我当然相信你,大侦探,在你被曲奇饼噎死之前。”
伯格先生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和他可爱的小虎牙。
在等待伯格先生“有趣的故事”期间,我每天的日常安排是在房间里完成课业和带阿米逛逛花园。在厚厚的草坪上打滚是阿米的爱好之一,但是今天它似乎更喜欢花园角落里没被绿草覆盖的地皮。那个角落挨着一栋矮墙,破败地连墙根处都是散落的粉末,所以我一向不喜欢抱着阿米走向那里,不过今天阿米似乎决定进行独自的冒险。
我沿着花园里的小路走到角落里将阿米抱起来,防止它去抓弄地上团成球的纸巾,一转身正对上阿尔杰家的窗户。通常会一直拉紧的窗帘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一个美丽的女子探出头来望了望我。认出她就是昨天与阿尔杰一起喝下午茶的女人,我空出一只手来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受惊似的缩回头去,留下我一人反省自己是否真的长得有碍市容。
我需要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一些日用品,所以准备沿着阿尔杰家墙边的小路走出花园。但当我绕过那些茂盛的绿植后,我意外地看到阿尔杰先生正蹲在窗边捡一些白色的东西,原谅一个近视但鼻梁撑不起眼镜的姑娘吧,我实在是看不清楚那些模糊的白影究竟是什么,也许他只是在清理花园。出于礼貌,我向他问好。
“抱歉,安小姐,你不能从这边过去。”阿尔杰最初有些慌乱,等我走近他时,那些白色的东西已经被他放进了一只黑色的袋子里。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像是被冒犯了。我感到更加慌乱,也许美国人不喜欢不熟悉的人靠近他们的房子。我向他道歉,原路退回去,有些后悔没有好好研究那本《美国风俗大全》。
也许是阿尔杰先生觉得那天他说的话有些失礼,他邀请我去他家里作客。我没有见到那个奇怪的女人,在阿尔杰去整理餐具时,我忍不住向他的妹妹珍妮问出了这个问题。
“也许死在了花园里,”珍妮咕哝了句,“啊哈,我当然是在开玩笑。凯瑟琳有点肚子痛,在楼上休息。哥哥把门上了锁,我没法去叫她。”
也许珍妮姑娘并不怎么喜欢阿尔杰的女友,我看着抱着娃娃熊笑得甜美的女孩,下定决心以后少与这家人来往。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度过,期间倒是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我的另一个邻居家里养了一只非常威武的哈士奇,但令我烦恼的是它总是在凌晨三点钟左右准时进行十分钟左右的吠叫,足够把我从美梦中唤醒。出于不想给别人带了麻烦的心理,我甚至没有向狗的主人抱怨过,只是在一次与阿尔杰先生的闲聊中无意间提起,没想到次日就在散步时听到了那家太太伤心的抽泣声——那只哈士奇被人发现死在花园里。
太太认定了是街道上游荡的不良少年害死了她的哈士奇,她甚至为此抱怨过阿尔杰没有看管好他的花园。
“这与我无关,太太,监控中显示这只哈士奇是被人扔进花园的。”
是的,监控,阿尔杰在花园中安装了覆盖面积相当大的监控。想想从一开始阿尔杰就表现出的改变我的欲望,以及他对凯瑟琳小姐极端的控制,我开始意识到,那位棕发的、和善的先生,有着一个隐藏的、控制狂的性格。可怜的阿米,我想我再也不会带着它去逛花园了。
在伯格许诺的期限的前一天,他风尘仆仆地再次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要听一个有趣的故事么,女孩?”
“我想你需要一杯咖啡。”我侧过身子把他让进了门。
伯格摘下了他的帽子,随意地把自己陷在蓬松的沙发垫里,老神神在在地念出了他一贯的开场白:“现在,让我们开启上帝视角。”
“阿尔杰先生和他的妹妹珍妮拥有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而他们的父母在国外经商时遇到了交通事故,已经确认死亡,这是一切的起因。”
我有点吃惊地掩住嘴,“这可不是我听到的版本,珍妮弗确实说过阿尔杰是一位‘优秀’的男友人选,哦,她的优秀一向是富有的代名词。但自从她意识到他的不婚主义后就放弃了想法。‘我得不到任何财产,还要应付他的父母和妹妹,哈!哈!’这是她不久前的原话。”
“是的,几乎没人知道阿尔杰的父母去世的消息。阿尔杰讨厌外人对自己家庭评头论足,再加上为了保护他的小妹妹,到达阿尔杰家里的就只有肇事者寄来的一张巨额的支票和遗产,他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但珍妮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相反,她聪明的有点过分。她很快发现了端倪,而阿尔杰在妹妹的质问下也很快说出了真相。珍妮的性格有些偏执,她开始执着于阻止任何人插入她和阿尔杰之间,这就是阿尔杰把戒指戴上尾指的原因,也是问题的关键点。
但是你要知道,阿尔杰是个‘正常的’青年男子。哦别这样看我,女孩,我知道他是个控制狂。对他来说,恋爱几乎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于是凯瑟琳进入了他们的生活。起初阿尔杰非常忐忑,因为他怕会面临妹妹和女友之间的抉择,那会使他的生活面临崩溃,所以阿尔杰限制了凯瑟琳的活动范围——他努力减少着她与珍妮的交集。但珍妮对于凯瑟琳的到来表现出了反常的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当然,这个聪明过分的姑娘有她的小花招,这个我们等会儿会提到。
阿尔杰感激上帝在夺走了他的父母之后赐予他如此平静美好的生活,但这样的平静不过是湖面倒映的假象,只要一点点的微风就能够搅乱。最初的动荡来源于凯瑟琳收到的两条短信。
‘亲爱的,借我五千美元吧。’
凯瑟琳将第一条短信当作了误发或是谁无聊的恶作剧,可是第二条短信的到来让她无法保持冷静。
‘我需要一点钱,毕竟那条波西米亚长裙太美了,我爱上它了。’以下还附有对成衣店和那条裙子的详细描述,最后跟有一个要求放钱的地点,而昨天凯瑟琳刚刚在那家店里买下了一条波西米亚长裙。凯瑟琳开始意识到有人在跟踪她,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尔杰。
他们之间的观点发生了分歧。凯瑟琳主张按照神秘人的要求将钱放到指定地点,而阿尔杰控制狂的性格显然催促着他控制能联系凯瑟琳的一切通讯手段,并主动掌控目前糟糕的局面。
类似的短信开始不断地发来,阿尔杰想过报警,可是他的律师提醒他这样的短信还不能因为‘疑似敲诈’的原因立案,这也是我参与进整个事件的原因。
事实上我开始对整件事很不解,非常不解。凯瑟琳在第一次收到短信后,阿尔杰就开始陪同她一起外出,当然,是在暗中,顺便观察可疑的人物,但很遗憾并没有任何发现。而在第三次收到短信后,惊恐的凯瑟琳就开始呆在家里不再外出。那位神秘人果然放弃了在短信中讲述凯瑟琳的行程,但更离奇的是他/她开始发来阿尔杰家里的各种陈设。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神秘人就在阿尔杰家周围,足以窥视家中的摆设。但是这显然不可能,先不说神秘人总是在换的手机卡需要他/她不断地购买,他/她不可能一次买了一沓,那样目标就太明显了,而且阿尔杰在四周布置了相当范围的监控,没有任何可疑人出现。
最初的两天几乎是个僵局,而且凯瑟琳的情绪开始不稳定。她出现了明显的腹痛症状,但我还不能确定这是心理还是生理原因。为此我特地和珍妮姑娘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谈话——娇惯的小姑娘拥有为一家人叫外卖的权力,两个大人都焦头烂额无暇做饭。讲到这里我终于可以向你解释刚才‘小花招’的问题了,珍妮很了解凯瑟琳的口味比较清淡,却执意点麻辣四季豆这种辛辣的菜,理由是很正当的‘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吃辣你要习惯’。不,不要摆出一副世界观被刷新的样子,仅仅是辣味还不足以使人出问题,这姑娘特地嘱咐厨师同时用了大葱和大蒜,这两种强烈刺激肠道的食物,一起食用后易出现腹痛、腹泻的症状,更何况是原本就吃不得辣的人。这仅仅是个小插曲,不过说来现在的小姑娘真可怕,厨师在金钱面前也容易动摇职业道德呀。
我要说的‘情绪不稳定’不只是指腹痛,最关键的一件事是凯瑟琳每天会有一段时间焦躁不堪。阿尔杰没办法安抚她,凯瑟琳开始在餐巾纸上不停地写一些数字,然后丢进花园里,阿尔杰只能不断地进行清扫。显然阿尔杰认为这种情况超越掌控,他拒绝我对凯瑟琳进行询问,如果可能,我相信他不会让任何人了解到凯瑟琳情绪失控的状况,但反常的是凯瑟琳也开始不配合我的调查。身为一个专业的侦探,我用了点法子从被装满纸巾的黑袋子中拿到了一些东西,开始我怀疑这些数字会不会是什么密码,因为如果凯瑟琳通过密码向神秘人传递信息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这些数字完美的避开了概率算法,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但我仍没有放弃这个想法。真正让我确定方向的是三天后的一件事,我想你一定还记得,那只可怜的哈士奇。阿尔杰曾向我提起你们的谈话,我对于你提到的狗吠的时间段非常、非常感兴趣。我特地去勘察了整个花园,真是大收获。因为已经从阿尔杰的监控中对花园进行过初次勘察,当时出现在监控中的矮墙没有任何异常。说来我也是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灯下黑’的错误,因为有异常的地方,根本没有出现在监控中。花园里的一个角落是个完美的死角,散落在地的墙灰告诉我那个地方经常有人造访。当然,还有几个小猫的脚印,向阿米问好!这样一切都有了原因,哈士奇被扔进花园并不是一个恶作剧,那只小可爱只是妨碍了某些人的深夜来访,顺便用来杜绝其他人的到来,没人喜欢在一个躺过动物尸体的花园闲逛,起码短时间内没有。
到现在为止几乎一切都已经明了,只剩下那些奇怪的数字仍需要我付出一些精力。我带着那些餐巾纸走访了许多经验丰富的警察,甚至是一些数学家。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但是一位数学博士帮了大忙。
‘找不到线索本身就是一种线索,伯格。如果一串数字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要么它是真正的毫无意义,要么就是我们还缺少一把钥匙。’
那位数学家将我目前缺少的关键点形容为‘钥匙’,相当贴切的比喻,让我一瞬间想起我的导师,他也有过这样的形容,那是在为我讲授‘维热纳尔方阵’时发生的事情。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假如我们两人要进行秘密通信,于是我们要先约定一个单词作为‘钥匙’,假定为‘love’,如果我现在要加密‘I love you’,就从方阵l打头的一列中找出明码行I对应的字母,以此类推。那一刻我只希望美丽又温柔的凯瑟琳小姐是个强迫症,因为完美主义者不会擅自更改维热纳尔方阵的密码表。看着整洁到甚至划分成奇妙图形的花园,我就明白它暂时的主人绝对不忍心破坏密码表和谐的美感。
故事的结局就比较俗套了。那场交通事故后顺着支票前来的诈骗犯凯瑟琳小姐和她的同伙,在看到阿尔杰的尾戒后一定相当气结。
‘哦该死!最简捷的方法被堵死了!’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
伯格畅快地笑了一下,一口气喝完了咖啡。
我听得有些入神,回想起伯格以往的习惯,禁不住问道:“这次的事件,你把它命名为什么呢?不会叫做‘倒霉的凯瑟琳小姐’之类的吧,太俗套了。”
伯格有些得意地把帽子扣在头上,说道:“我准备叫它‘黑桃Q’,四位皇后中唯一持有武器的皇后。果然女人都是带刺的啊!”
这地图炮开得太过分了,我无语地看着伯格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