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住在市郊的一个小平房里,有一个更小的地下室,便是他的画室。像所有故事里面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一样,画家的生活杂乱昏暗,毫无规律。但和大多数故事里不同是,画家的房间和画室却比较整齐,这当然不是画家自己所为,这些出自他的女友之手。是的,画家有一个青春活泼的女友,面容清秀,盈盈秋水,双眸流转之间似能达意,又如倾听。女友爱笑,如阳光般明媚的笑容总是会给画家带来一些生活中鲜有的温暖。所以画家很爱这个能给予他温暖的女孩,他对她很好,每个月19号都会送她礼物,因为他们在19号初识,这对于不善言谈的他,算是绞尽脑汁的浪漫。
画家从不卖画,所有完成的画作都安安静静的躲在他的画室里,一张未少,但他却也从不愁生计,甚至比一些普通的上班族更富有些,这从每次他送给女友的价格不菲的礼物中便可看得出来。女友也很好奇,但她也确定画家没有别的工作,因为每次她来看画家的时候,画家不是在画室作画就是在画室睡觉,蓬乱的头发,熏黑的眼圈,颓废的胡茬,一副从未外出样子。她每次来都要帮画家整理房间和画室,并催促画家去整理自己。
女友曾试探性的问过画家的家庭,画家没有回答,只是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女友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女友不太懂画家的风格,只知道他几乎不画人物画,多是些色彩的组合,抽象的拼凑,偶尔能翻见的人物画倒是循规蹈矩,很写实的风格,写实的像是临摹照片一般。的确如此,画家只有每月的18号才会完成一幅人物画,画完就撇到一边,再不看一眼,似是对于自己的人物画非常不屑。
一日,女友又来看画家,画家正在作画,女友帮画家整理好房间之后,就坐在画家旁边看报纸,画家递给她一个很精致的盒子,女友这才记起,又到了这个月的19号了,她高兴的接过来打开,是一串项链,并不十分华丽,但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她很喜欢,对于这位艺术家男友的品味她一直有种淡淡的自豪。她开心地笑,画家仿佛又看到了那束温暖自己的阳光,照亮了自己,照亮了自己的生活。画家承认自己深深依赖着这道阳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一抹笑容付出一切,心中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这样的感觉似乎不断被复制,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循环。
画家继续作画,女友收好礼物也继续看报纸,突然拍了拍画家,然后指着报纸说:“你看,昨天有一个人在工作的时候猝死了,医生说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充足的休息,工作压力太大的原因。”画家皱皱眉,没有说话。“我记得上个月好像听说有一个人也猝死了呢,现在人的身体素质怎么都这么差呢。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画起画来就不吃不睡的。知道了吗?”画家嗯了一声又继续作画。女友放下报纸,问出了那个萦绕在她心头很久的问题:“你怎么从来都不想为我画一幅画呢?”手中的画笔在空中停顿,“因为我需要你。”画家又继续他的创作。女友不解的看着画家,欲言又止,艺术家的逻辑总是这么无厘头,她莞尔。
画家在公园的长椅上等着女友,和每次所谓的约会一样,画家是看见女友在画布上的留言才走出画室的。“明天中午去公园逛逛吧,不来你就死定了,嘿嘿”他闭上眼睛,想起女友俏皮的留言和结尾处的鬼脸,嘴角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与大多数落魄艺术家一样,他不喜欢热闹,甚至除了女友和作画外再没有什么是他喜欢的。
脸颊传来一阵冰凉,画家睁开眼睛,女友正把一罐冰过的汽水贴在他的脸上,他接过汽水,并没有喝。“等多久了?”女友笑着说,一阵温暖。“刚到。”女友在他旁边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要把你这个大画家拉出来还真不容易,像这样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多好啊,一直呆在你那个地下室里,会发霉的。”“嗯。”“我昨天去参加朋友父亲的葬礼,很奇怪,我从没见过他父亲,可是看着她父亲的遗像,我总感觉有些熟悉。”“哦。”“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好像会突然毫无预兆的就结束似得。”画家没有答话,沉默了许久,然后起身,“回去吧,我累了。”
分别路口,女友的嘴唇在画家脸上轻轻一点,当作是告别。甩着马尾,带着一弯微笑,跑跳似的在巷子中渐行渐远。今天这条巷子感觉似乎被拉长了一般,女友的身影仿佛在这里停留的比以往更久,画家站在路口目送他的阳光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失落。
画家一个人走回自己的住处,他来到自己的屋前,打开邮箱,里面是一个厚厚的深蓝色信封,信封上印有一个银色的鸽子。“又快到18号了吗?”画家自言自语,然后拿起信封锁着眉头走进了画室。
画家将画好的人物画随手放在一边,慵懒的揉揉眼睛甩甩头,似乎想要就这样甩掉糟糕的心情一样,画家起身,简单的洗漱之后离开了画室。明天又是给女友送礼物的日子了,画家精心的挑选,除了作画外,似乎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如此耐心。画家想起了女友的笑容,心里一阵暖意。自一年前画家跳入湖中将这个女孩带回岸上,挽救了她的生命之后,这个全身溢满阳光的女孩就一直进行着对画家生活的救赎。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再未能看见这道他依赖着的阳光。
画家将礼物放在画架旁,靠着画室里唯一一块没有挂满画的墙壁合上了眼睛,想象着明天女友微笑着叫醒他的样子,渐渐睡去。
当画家醒来时,女友并没有如期而至,画家一边作画一边等待。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画笔和画布的接触也越来越少,终于,画家无法继续作画,他开始变得有些焦虑,然而他并没有可以联系到女友的方法,每一次都是女友来找他,或是用铅笔在他的画布上留言,告诉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去等她。可是这次画家找遍了画室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女友的留言。画家泄气的在墙角坐下,不安的心让他的身体有些蜷缩。
画家不记得自己等了多少天才等到女友,然而在看到女友出现的那一刻,心中的不安却并没有消散,女友纤弱的出现在画室里,身体周围萦绕着悲伤的空气,哭红的眼睛,淡淡的泪痕。画家心中一阵绞痛,一把将女友拥入怀里,女友终于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画家紧紧拥抱着女友颤抖的身体,如果可以,他会选择一辈子都不松开。
女友一直没有从父亲过世的阴霾中走出来,女友偶尔还是会过来给画家整理画室,但那抹阳光似乎已经与她失去了联系,平静的面容,再没有出现过快乐的线索,只能寻找到悲伤的痕迹。画家依旧每日作画,并陪着女友沉默。
一日,女友背靠着画家,突然小声的抽泣,画家回过头看,女友正拿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中年人和她的合影,画家猜想应该是她的父亲。画家转过身想要抱住女友给她一些安慰,然而当他看清女友手中的照片时,双手却僵在了半空,瞳孔骤然放大,灵魂像是一瞬间离开了身体一样。
画家不知道女友什么时候离开了画室,不知道她对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应答。画家只知道女友的父亲,曾经在自己的画布上出现过。画家恨自己邪恶的手,恨自己肮脏的画笔,恨埋葬了他深深依赖着的阳光的自己。
画家也并不清楚罪恶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是每个月都会有一个印有鸽子的信封适时出现在自己的邮箱里,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叠厚厚的钞票,照片上的人会被他临摹到画布上,那叠钞票则变成第二天女友手中的礼物。那礼物,便是生命的价值。
画家第一次知道自己这种能力,是学画之初,被老师夸赞为天才后,回家为父母作画的时候。那便是一切阴暗生活的开始,他开始只画一些抽象的东西,直到他的生命里再次出现阳光,而邮箱里也开始出现深蓝色的信封。
画家拿来新的画布,开始了他最后的画作,随着轮廓渐渐具体,画布上的人物也渐渐清晰,他的绝笔,是自画。画家想象着父母慈祥的笑,女友明媚的笑,阴暗的画室此刻充满了阳光,仿佛能扫去一切过往的阳光。
自画完成的瞬间,画家倒在了自己最后的作品前面,再也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弥漫着色彩的画室,刹那黑白。
未完待续
文/落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