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当然,我肯定只是做了一个梦。云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脸。这个梦,太清晰了些,简直让云以为它是真实的了。
轻轻打开房门,隔壁房里是孩子均匀的呼吸。走进洗手间,接一捧冷水,浇在脸上。抬头,镜子里的自己,面带桃花,绯红一片,还真是多年没有的。
重新回到床上,一片黑暗中,手机屏幕的亮度分外刺眼。凌晨两点十二分,这是一个毫无温度的数字。空调出风口一阵一阵的冷气,终于让她平静了些。
她的丈夫并没有回来。也再没有回信息。她也不再问。那种男人晚间应酬未归,被老婆的电话打到关机的情况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这是,夫妻间起码的信任,不是吗?
或者,这是她和他多年的默契。达成这一默契,当然也是经历了一 些波折一些争执一些冷战。最后是云低了头。她是个畏惧战争的人。或者,她是个怯弱的人?总之云喜欢和平,哪怕是脆弱的。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云甚至是越来越理解他。上有老下有小,他自然是要多费些心神多挣钱养家。而这些应酬这些生意,又是她不懂的。即便他回到家,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一点点有用的建议,或者安慰。而她说的话呢?他勉强礼貌地听了两三句,便拿起手机,淡淡地说,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云总是,很识趣。
所以,于云而言,他虽然像个影子,倒也不曾有外遇。他说,我虽然不够优秀,但我一直在努力给你和孩子更好的生活。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也瞧不上那些腌臜的人事。
我是不是,很幸运?云有时会这样问自己。仔细想想,他们好像深深相爱过,很多年前。他们为了这爱,与父母抗争,与世俗抗争。是的,那些年,他们如英勇的斗士,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伤痕累累,不惜众叛亲离。
战争结束之后呢?是旌旗招展?是眉飞色舞?是情深久伴?又或是寂寞?
距离产生的,不一定是美,也不一定是小三。或许距离产生的,是寂寞吧。记得网上那一句伤感又矫情的话:寂寞就是,有人说话,没人在听。
云只是想有个人听自己说话。
那个人,真的来了。他眉目疏阔,眼神清亮,笑容干净澄澈。他有挺拔的肩背,有麦色的肌肤,隆起的二头肌摸上去让心坠下来,踏实安稳。他的手掌宽厚粗糙,骨节粗大,一如他当年。当他含笑出现,云知道自己守护的世界坍塌了。
“你知道吗今天我又做了件傻事,买菜的时候我竟然没付钱就走了。店老板也不喊我,却是旁边一位买菜的阿姨在我背后嚷嚷,哎,哎,那个姑娘,你没付钱吧?我稳稳当当走自己的,压根没回头,我哪想得到还会被人称作“那姑娘”啊?”
云得意地笑。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你可不就是个小姑娘?瞧你整天迷糊的样子,还比不上现在的小姑娘呢。还笑呢?钱有没有还回去?”
“当然还啦。我又没老糊涂,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拿手机出来看嘛,结果一看手机就想起来了,刚才提了菜就走,似乎没拿手机出来啊。你知道我出去买菜都是用手机付款的。然后我扭头就往回跑啊,那阿姨脸色有点不好看呢,说,喊你半天了!怎么不给钱就走人?”
“你当时想啥呢?”
“还能想啥,想你呗。”云又笑起来,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了。
“好晚了,你该睡了。”他轻轻拍云的头,又拿手指绕她的长发,突然感觉他的手一停,然后是几分失落的声音,“有白发了呢,真是要注意身体了。”
“可怜白发生。”云低低应了一句,说不上是叹息还是轻笑,“再陪我说说话嘛,来来,我给你捶背。瞧我对你多好!”
坐直了身子的云,又换成跪立的姿势,握了空拳轻轻敲他的肩背。敲了没几下,拿右手去摸他背上的一道疤痕。“真是顽劣少年,瞧这道疤,当时得多疼啊!”
“那会儿年轻嘛。再说了,那会儿不是没遇上你嘛。”他轻轻笑,“有你在,我肯定什么脾气也没有了,自然更不会打架。”
“真的?”“真的。”
把脸贴着他的背,突然有些恍惚,这几句对白,怎么那么熟悉?是谁曾经对自己说过?
趴在他肩上,云左手使劲儿把他的脸往自己这边扭,他似乎有些吃疼了,轻轻拍她的手,“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这话一说完,云颓然松了手,他赶紧转身搂住云:“我错了,下回绝对不敢了。要不,你打我吧,来来,打这儿,哎呀,疼,疼死了。”他把云的手往自己胸口拽着,脸上有着促狭的笑。
手机闪了一闪,云的心一抖。从他怀里坐起身,拿起手机,是一条未读的微信。丈夫的名字在亮亮的手机屏背景上特别醒目。
她一时失神,等她醒过神来,卧室里已重归死寂。
她刚才,是做了一场梦吧?
她重躺下时,便马上闭了双眼,只想再回到梦里去。
“咦,你刚才跑去哪里了呢?”云坐起身,看着推门而入的他,手里却端着一个白瓷杯子。
“你不是要喝茶吗?来,这可是我亲自炒的茶呢,尝尝。”他眉目疏阔,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眼睛则眯成了一条缝。
“发什么呆?又准备笑我眼睛小?有点新意好伐?比如,笑我娶了个丑媳妇?”他促狭地哈哈大笑。
云也跟着笑起来。只是,这么熟悉的场景,这么熟悉的对白。为什么?她悄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在做梦。为什么?不是梦,这个男人又分明是他,是年轻时的他,是曾经还爱着她的他,这是怎么了?
“又发呆,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想别的帅哥?”他放下杯子,拧了拧她的鼻子,“告诉你啊,像我这样痴情的男人可是再也没有了,外面的男人,都坏着呢。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做我媳妇吧,我也勉强不嫌你丑了。”
“妈妈,妈……”孩子的哭声让她一个激灵醒了神,卧室的门推开,小小的人儿迷迷糊糊,哼哼着走过来。
云抱起孩子,怔了一怔。原来到底是一场梦?
孩子在怀里睡着了。她闻到一阵清碧的香。他端进来的白瓷杯子里,一汪青碧的茶水,还是烫的。
这似真似幻的,难道,是少年时的他,来到这一时空陪她了吗?她想起《时间旅行者的妻》,不觉嘴角上扬。是的,一定是这样。
孩子睡得很甜。她蹑足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几分羞涩地笑了,然后,闭目往后轻轻一倒,倒进那个少年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