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羽的口腔诊所开业那天，她请业界领导，同仁前来，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剪彩仪式。事毕，一行人在临街的聚银饭店落了座。

正在大伙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之时，有人急急跑了过来伏在苏羽耳边，那神色是焦急万分。

“怎么了小羽，出什么事了吗？”邻座的男友大壮悄声问。

“没什么，几个闹事的。叫警察去看看就好了。”苏羽边说边掏出了手机。

“先别打电话，我来处理……”大壮的话还没有说完，苏羽的电话就接通了。待她麻溜儿的报完警，大壮的脸已变得一块红一块绿了。

“怎么了？”苏羽问他。

“出事了，你能不能先找我这个男朋友解决。”大壮埋怨。

苏羽笑笑，刚想解释，电话又来了，“苏医生，人都带局子里了，没事了。”

“看看，警察办事效率多高。”苏羽的话里带着调侃，“好了，别气了。劳烦我的男朋友待会去趟局子，把后面的事处理了，好吗？”

“嗯。”大壮闷声应到。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那天晚上临睡前，两人又囔囔了起来。

大壮是想要跟苏羽亲热一下，却被推开了。

苏羽说今天太累，不想要。

大壮一下子就恼了，“你还当我是男人吗？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的。就早晨那事，你一通电话解决了，可别人怎么看我，当我吃软饭的？”

“怎么还提早晨的事啊。别人砸了我的店门，我报警，这很正常啊。最后还不是让你去料理的尾巴。别人能怎么想？”苏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了，今天有点反常啊。”

“没什么，睡觉。”大壮气鼓鼓的蒙了被子背对着她。

“哎，先别睡。”苏羽用脚搡搡，“你还没说那些肇事者被怎么处理了？”

“放了。”大壮没好气的回答。

“放了？这么简单！”

“那你想怎样？”

“我那个店牌可是云大夫亲手提的，找了最好的装潢店做的。”

“云大夫，云大夫，你心里就只有他！”大壮跳了起来，“外面人都说他让你当院长是有原因的，原本我还不信。可你今天却亲口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云大夫开这口腔医院只是为了扩大他的业务范围。乱说什么呢？”

“乱说？你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大壮气急败坏，摔门走了。

苏羽哑然失笑。

二、

她跟云大夫是有着一段恋情的。算是忘年恋吧。

苏羽十五岁那年，中考落榜。家里人送她去镇上的理发店里学手艺。

店里生意冷清，苏羽整日蹲在墙角边看蚂蚁。她惊叹于这个小生物孜孜不倦的工作精神。

“小姑娘，店里师傅呢？”有人问她。回头，是一位四十开外的男士，儒雅的样子，跟这镇上的中年男人不一样，跟与她打闹的毛头小子更没得比。苏羽看着他，只觉得心湖被人丢了一粒石子，不平静了。

“师傅吃饭去了，要我看着。”苏羽回答。

“那我等等。”

苏羽跟着他进了店，看他坐在椅子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在衣襟上擦了手给他倒了杯水。

“您先喝水。”

师傅说过，待客人要有礼貌。

“谢谢。”

苏羽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

从那天开始，苏羽的心里就时不时会想起一张儒雅的面孔。她知道这面孔不属于小镇。许是，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这让苏羽很苦恼。更让她苦恼的是近日上火了，牙龈发炎，疼的厉害。

她捂着腮帮子跟师傅请假。

“回家休息两天吧，用盐水多漱漱口。”师傅知道的常识总比她多，“听说西街口张大妈的女婿从城里回来了，是个看牙病的，他能治你这牙。就上次来理发的那个，还记得不？你可以去问问。”

苏羽一听，立马蹬了鞋，拔腿就跑。

张大妈家挺安静，看不出有城里人到过。她扒着门缝想听听动静。

“云康，你走吧。是阿楠对不起你，是我们张家对不起你。生出了这样没出息的丫头，真是作孽啊。”

苏羽愣住了，听了这样一些话把子，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嘭。”有人推门出来，撞上了她的脑门。

“你没事吧？怎么在这儿。”声音很熟悉。一抬头，正是她要找的人。

“云大夫，我……我牙疼。来找你看看。”苏羽紧张的舌头都要打弯了。

“张嘴我看看。”

苏羽张了嘴，又回答几句问话。

“你这个要开髓做根管治疗的。现在先给你开点药，后期再疼来这儿找我。”云大夫写完一串药名和地址，转身就走了。

新华路73号云康口腔诊所。

苏羽念叨了一路。

“师傅，你说这是哪里啊？”

“市里啊。”

“噢。”苏羽恍然大悟，“师傅，我想请两天假。”

“干嘛，你牙不是已经好了吗？”

“云大夫说要去诊室做治疗。”

“哈哈。你还真去市里，找的到北吗？”师傅咧咧的出去了。

苏羽气的翻白眼。偏去！

三、

她是背着家人去城里的。好在她还有点文化，好在云大夫地址写的详细，她找到了。

“云大夫，我想治疗。”苏羽推门而入。

诊室病人不多。云大夫看了她很久，认出来了。示意她先坐在一边。

后来，云大夫还真给她治疗了，免费的。因为她兜里就剩一块钱了。云大夫还带她吃了饭。

“快吃吧，等会送你去车站。”云大夫说。苏羽一听，心里有点失落。她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回去的路上，苏羽拉拉云大夫的衣角，“我能留下当你的徒弟吗？”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嗯？你想学口腔技术。也好，比理发有前途。”云康掉转了车头，径直回了诊所，“以后你就住这里吧。先打扫好卫生，技术我慢慢教你。记得给家里打电话说说。”

苏羽一个劲儿的点头，她没想到这就可以留下了，成了云大夫的徒弟。她太高兴了，她每日卖力的干活，认真的学习。前来看病的患者都夸她。云大夫也毫不掩藏的教了她很多技术。

一个周末的夜里，苏羽正要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她蹑手蹑脚的扒在门缝里一看，原来是云大夫。

他喝醉了，一身酒气。苏羽扶他进来坐下，又到了杯水。然后就听他絮絮叨叨的讲开了。

“我离婚了，今天领的证。恋爱五年，结婚十二年，可她最后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到最后什么都没了。”

“你不失败，你还有我。”看着这个如神祇一样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脆弱的像个孩子，苏羽心很疼。

“你是个学徒，学会了你也会离开我。”云大夫笑笑，满眼的鄙夷和失落。

“我想跟你一辈子。”苏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脱口而出。云康也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俯下身生涩的吻上自己的唇。

那一瞬，苏羽只觉得满脸都是冰凉，却不知是云大夫的眼泪，还是自己的眼泪。

第二天，待苏羽醒来，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云大夫不知去哪了，她推开诊所的门，一封信落在脚下。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一张字条。

“苏羽，明天按下面的地址去这个学校报到，我已经联系好了。卡里有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密码是诊所电话。我出差了，一周后回来，走之前记得把诊所收拾干净，门关好。”

四、

苏羽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跟云康说过想要去学校学习，考个文凭。现如今这事儿竟然成真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苏羽满心雀跃。

每个假期苏羽都会回来。她喜欢跟在云康身后，他开髓，她递上器械；他拔牙，她拿过钳子；他补牙，她调好材料。

现在云大夫还会带她去参加学术论坛，口腔产品展览会。苏羽走在他身边，总有人窃窃私语，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不像父女，难道是------苏羽也说不清，学徒？情人？朋友？好像都不是。可苏羽很喜欢现在的状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都好。

云康也从不回应别人的猜测，倒也从没跟她说起过未来，只是让她从诊所搬到了家里住，说是房子太大，一个人有点冷清。

苏羽时常炒几个家乡菜，就着云大夫收藏的高级红酒，兴致勃勃的聊着学校里的趣事儿。

云康在一边听得仔细，“好好上学，考上本科，再拿个研究生。然后回来接管诊所，我就退休了。”

“我才不要呢。你把那么大的一个诊所给我，不要。你也不舍得。”

“那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舍得给。”

“我只要你。”苏羽说完，就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了。

“啊，我是说，你是我的金指头，点石成金的，所以我只要你。”苏羽讪讪的解释。

“贪心的丫头。”云康点点她的脑门，笑着走开了。

二十六岁那年，苏羽自考本科毕业了，紧接着又考上了研究生。云康为她庆祝。

“等你拿到硕士毕业证，新店也就装好了。那可是全市最大的口腔医院，最先进的设备，最尖端的技术。”

云康说的激昂，苏羽听得欣慰。她知道这是他多年的梦想。

“看你这样优秀，我也可以放手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啦。”

云康的感叹让苏羽心里一怔，“读完硕士，我就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不走了？掰着指头算算今年多大了。你不走，我都不安心。”

“那你呢？”苏羽心乱了。

云康没有回答，走开了。

他终究是不要我的。苏羽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其实，她早就在心里跟定云康了，从她吻上他的那天起，甚至更早，从他让她留下当学徒那天起。可是，苏羽了解云康的性子，他决定让她离开，她就再没有半点能留下的空隙。

那这些年的感情算什么？也许在他云康心里我不过是个学徒，是个陪睡的小情人，是个他实现梦想的工具。苏羽暗自嘲笑。

五、

苏羽是在大学校园里遇见大壮的，两人同校不同系。

第一次见面，大壮就喜欢上这个上进的女孩儿了。他展开了疯狂的追求，许是苏羽陷在云康带来的悲伤里，正需要这样一株救命稻草，于是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后来大壮是打听过苏羽的，他也知道云康的存在，可他并不相信外人口中的“苏羽是云康的情人”这一传言。

直到今天，云康把口腔医院院长的位置交给了苏羽，这是不是表明了两人是真的有故事？

可他不甘心，他想试试苏羽的态度，他找人砸了店门，看见苏羽紧张的样子，他明白了云康在苏羽心中有一块儿任何人都无法迄及的位置，这让他有点膈应。

其实口腔医院开业前一天，苏羽就听见了大壮给人打电话说要砸了店牌。她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如果大壮真这么干了，就分手吧。

这两年，她弄清了云康不要她的原因。云康有疾病，不能生育，所以前妻跟别人跑了。现在，他不能眼看着苏羽重蹈覆辙。她还年轻，她应该有个完整的家，应该做一个幸福的母亲。苏羽这些年的悉心陪伴，让云康心里很暖。他愿意花大量的精力去培养她，更愿意把毕生的事业都给她。

好吧，云康，我再跟自己打一个赌，如果三十岁我还嫁不出去，我就赖着你，赖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