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味觉记忆吧,都说盐是百味之首,但于我而言,除了盐之外,辣椒也是必不可少的调味品——它是家乡菜肴的灵魂。
我的家乡位于陕甘川交界处,在行政规划上虽属陕西,但因临近四川,且常有四川的人来此经商定居,因此,在饮食习惯上我们与四川更为相似——我们做菜几乎必放豆瓣酱,即使不放豆瓣酱,几颗干红辣椒也是一定要有的。辣,是我们味觉基因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以辣椒为灵魂的菜肴中,红油火锅和酸菜鱼是每个人的心头好,麻婆豆腐、辣子鸡等家常小炒也时常让人欲罢不能,更不消说以麻辣泡菜为首的各式开胃小菜,它们和健胃消食片一样都是家中常备。在如此多的菜肴中,最让我迷恋的,却是一道不起眼的开胃小菜——蒜辣子。
我不知道它的官方名称应叫什么,蒜辣子,只是我们当地的俗称。蒜辣子之名,用普通话读起来似乎略显生硬和奇怪,但若佐以本地方言,再徐徐吐之,其个中韵味方才得以显露。毕竟,当地特色小菜须得当地方言来配,才算相得益彰。蒜辣子,名儿俗,做法更为简单。选小青椒若干,配以小葱、大蒜,在案板上用刀细细铡碎,放适量盐、香醋、酱油、麻辣鲜和花椒油,一道麻辣鲜香的可口小菜便成了。细致点的会提前将小青椒置于炭火上烘烤,待颜色焦黄、一股辣椒味儿扑面而来时,才和了葱蒜一起切了。但这两种做法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本就是十分粗犷的吃法,倒不必太在意这些细节。
父辈的少年时代正处于大集体时期,那时物资极度匮乏,甭说吃菜,吃饱都成问题。后来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在农村包产到户,父辈们这才终于熬过大集体挣工分的年代,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饭是能吃饱,但日子依旧贫苦。据父亲回忆,那会早上一般是玉米糁儿粥,中午将颗粒较大的玉米糁儿加水蒸熟,配上点自家做的浆水菜,便是一顿午饭;晚上一般吃面条,小豆或巴山豆做成面条用浆水煮了,便是每日的晚饭。“那是怎样艰苦的一段岁月啊,一年的饭菜里几乎见不着油花。”父亲这样感慨道。那时的人们刚从大集体中解脱出来,没有文化,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手艺,思维也极为僵化,从来不会思考太过长远的事情,只是徒劳地种着那一亩三分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勉强糊口罢了。
对于那时的父亲而言,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大概就是夏季了。因为夏季是植物们生长的最好时节,它们纷纷卯足了劲汲取养分,野蛮生长,所结出的果实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那时的果蔬种类极少,人们能吃上的水果,不外乎是樱桃、杏子、雪梨等自家果树结出的果实;能时常被人们端上餐桌的蔬菜,大概非小青椒莫属了。其他蔬菜或因气候原因早早夭折,或因受到专吃菜叶的小青虫的青睐,还没等到被人们端上餐桌,便已被小青虫们啃噬一空,只有小青椒因其具有其他蔬菜所没有的辛辣,才得以“虫”口逃生。人们将小青椒摘了,切碎用盐拌一拌,中午的餐桌上便多了一样小菜,贫苦的日子也多了点别样的滋味。“只用盐拌青椒,味道会好吗?”我疑惑地问父亲。“那时连蒜辣子也只有在夏季才能吃到,还不是每顿都有,偶尔吃一回,也是新鲜,总比每天中午只吃浆水菜的好。”父亲掐灭了手中的烟,缓缓说道。他的眼神苍凉而疲惫,仿佛隔着几十年的岁月,又窥见了当年那段艰苦的时光。
后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各家逐渐都有了挣钱的门路,日子开始好了起来,以前从未见过的菜式和花样也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但在我家,蒜辣子依旧是割舍不下的老味道,里面除了盐,还加入了其他的调味品,滋味更加鲜香。它陪着父辈们走过人生中极为艰难的岁月,伴着我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是我在外求学工作时,萦绕在心中的淡淡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