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药盅,一袭浅青儒袍,头发以白玉绾成髻,眉目如玉唇如樱。可在他露出的细白脖颈间,旎姬却没有看到喉结。
看着她的装扮,旎姬到底叫了簌弋一声“公子”:“旎姬在此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簌弋手中的动作未停,却问了旎姬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看看这个房间,是什么模样?”
怎么会有人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呢?可是旎姬不知道为何,在她清冷的音调里连问都不曾问一句,只是环视了一圈周围,而后道:“虽布置的简单,可看着都是用了心的。”
入眼的便是一张红木的圆桌,桌上放着的茶盏碗具都是青玉所制。圆桌后是一扇绘着旎姬看不懂的似乎是星空模样的屏风,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在屏风上绘制星图。
而让旎姬最为诧异的倒不是那盏看不懂的屏风,而是地板。整个地面都是以墨色的旎姬认不出的类似玉石的石头铺就,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旎姬自诩若换做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般让地面毫无瑕疵的。
默不作声地看着旎姬的眼,从她的瞳中映出的场景让簌弋欣喜极了。她终于将药盅放下,眉梢轻扬:“你的身子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这辈子不能再有孩子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旎姬的小腹之上,语气奇异却仍旧清冷:“你带着的恨,是我所需要的。”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换做从前,旎姬一定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疯子,说着些不知所云的疯言疯语。
说她此生不会再有孩子,她信。在上官麟的手压在她的小腹,用尽了力气压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她就感觉得到,她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奇怪的女子,她又如何知道自己带着恨?而她为何会说她需要自己的恨?需要?恨,要如何给别人?
可是她竟信了这个人,信了这个虽未谋面的奇怪女子。旎姬苦笑一声,而后无力地捶了捶床头:“我这残破的身子,若不是为了未完的恨,何至于让你救我?你要我的恨,却要如何要?”
“我叫簌弋,现在只能让你入他之梦。可代价是你要把你自己献给这条街,即便是死后,你带着恨的魄也将归我所有,而你……无法转世投胎。”
素衣……果真如同她的人一般。
她轻轻浅浅的陈述并不是那么有力,不过区区入梦而已,要付出的代价却也太大了些。
旎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相信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左右别人的梦境。
鬼使神差地,她竟点了点头:“好,素衣公子,入梦便已足矣。若你真能让旎姬左右他的梦,为着我那可怜孩儿,便是永世无法投胎又何妨?”
素衣公子……簌弋喜欢这个名字,就如同欣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滴血入地,龙骨为证,契约相成,天地难束。
旎姬站在那所破败的楼前,微微有些失笑。
这个神鬼莫测的素衣公子,居然让她在这条街上随便挑一个铺子开起来。说来也巧,这条街居然就是她的小院旁边的那条荒废的街道。
从前那般惧怕的地方,在历经了生死背叛之后,旎姬竟觉得那些空空荡荡黢黑一片的屋子,才是她的归宿。
没有问为什么,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不需要问为什么。旎姬最终选择了青楼,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从出生开始,就只能选择青楼。
簌弋坐在街道尽头的椅子上,看着旎姬走进了这条街最大的一栋楼里。嘴角勾着笑意,在她的胸口,几不可见的微微星芒似乎也亮了半分。
万年前有恶龙渊懋,兴云雨搅山河,为祸苍生无人敢杀之。
苍天仁和难纵其祸患,惊雷而下,龙坠万尺,缚渊地底。
沧海桑田,有仙云游至洛水之南,龙骨初见。未免其贻害,以首为阵灵骨做阵骨,压邪扶正,称为“龙骨街”。
初时街中繁茂昌盛,锦绣祥和。洛水一带无人不知晓龙骨街,街中安宁使人富庶。
而后洛水战乱,龙骨街中有军屠万首,焚万骨。冤魂不灭龙骨不镇,常有冤魂出没嘶鸣,自此称为“鬼街”。
唐改周朝,武氏称帝,迁都洛阳,又于鬼街坑杀李氏部下上千,此街更为不详。
迁都第二年,有人见鬼街高楼灯火,似有歌舞之声。传言武帝恩泽福慧鬼街,冤魂散尽繁华复归。
街中有公子素衣,以修佛道之清,肃冤鬼之厉,清鬼街渡亡魂,是以改称鬼街为“素衣街”。
街首有铺“素衣铺”,若有缘得见其匾额,可与仙人立契约,得以尝愿于醉梦,陌来世之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