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午九点,接近各家公司迟到的警戒时间。地点,W市人民医院公交站台,一个数十条公交线路、地铁还有高架的交点。不顾周边其他私家车“嘀嘀嘀”喇叭的催促声,公交车司机还是任性的猛地停火,扭过头,对着他,狠狠地说:“刷卡刷卡。”
他颤颤悠悠踉跄地握住离身体最近的扶手,整个身体因为车子突然熄火地惯性硬生生地落入橘黄色的爱心座椅里。他坐稳,喘了两口粗气,定神才确定司机是对着自己喊话。他想辩解什么,但是由于越来越重的帕金森引起的并发症,他不仅肌肉越来越僵硬,连说话都开始越来越不清晰。他从怀里掏出公交卡,笔直的伸向刷卡机器的方向,口里嘟囔着。司机还是坚持地喊着:“刷卡刷卡。”
幸好,在他前方一个拎着书包的男孩,接过他的卡,帮他刷了费用。公交车上才又回复了安静。车子又发动起来。
他缩在公交车里最寂寞地角落里,万般言语和苦楚,因为并发症无法道出。
一瞬间,我晃神了,五分钟内,从他身上联想到我熟悉的某位长者。
年轻时的他也许也曾意气风发,在某个他擅长的领域内拥有话语权,在同年纪的男男女女中有号召力,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说的话,他的老母亲没法反驳,他的儿子言听计从。
现在他老了,因为制度原因,和所在的单位,直接解除了劳动合同,得到了在十几年前看起来还是比较丰厚的补偿款。他用这个钱,给儿子建房子,给儿子娶老婆,养活他越来越年迈的老母亲。
他虽然从单位离开了,但是他手艺还在,他依然帮人做活。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手不听使唤了,不住的颤抖。
终于,有一天,他因为失去平衡,在做活的时候跌倒,摔破了头。
他不再出去做活。他越来越孤言寡语,一方面他还不能完全适应自己成为了一个失去劳动力的人,另一方面并发症让他很难说清楚话了。他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收入。他本来的养老钱变成了现在儿子儿媳住的两层小楼。
儿子媳妇嫌弃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他说什么儿子都还听的时候了。他吃饭吃药哪怕是坐公交车,都要问儿子要钱。儿子那脸色,并不好看。
也许他也曾经做公交车时,被司机叫嚣着“刷卡刷卡”。
我不知道,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承受些了什么。
毕竟曾经的他真的意气风发过啊!他真的抚养他的儿子成人讨老婆啊!……
想到这些,眼睛突然很酸。这个他是才曾经过年给过我压岁钱的舅舅。
现在,他坟头上的草应该长得很高了吧。
他无数不为人知的这种时刻,也深埋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