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上船第七天,也是婚礼之日。
地点是以巨型冰川著名的尼科湾。南极半岛沿线有许多地方以英文“Harbour”命名,比如今日之“Neko Harbour”和前几天的“Paradise Harbour”。按照原意,本该翻译成“尼克港”和“天堂港”。但我认为“港”是一类用于服务航运的人造设施,上述几地并无此物,只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天然峡湾地形,故一概以“湾”译之。未经查证,有待细究。
同行的DQY小姐负责化妆。我们这样的婚礼也算少见:前一晚还不确定是否举行,化妆师和摄影师都是临时找的,宾客也是认识了不到一周的新朋友,而且来自世界各地。HCC小姐素少化妆,经DQY小姐巧手,淡抹脂粉后明艳动人,我都看傻了。如前晚所演练,我们在西服和礼裙外面穿上防水的厚外套和裤子,穿上登陆专用的橡皮靴,在贴身衣物隐蔽部位粘了几个主动发热的“暖宝宝”,出发了。来自新西兰的探险队领队Cheli女士特地调拨两条冲锋舟作“婚船”。一条由澳大利亚老伯John驾驶,船上除了HCC小姐和我,还有负责协助和拍摄的香港H君、H太太、浙江HK君和DQY小姐。另一条专用来接送船长——船不可一时无长,须把船长离船的时间减到最低。
昨晚起时雨时停,我看今晨雨势忽大忽小,很担心仪式会受影响。可实在巧,待出发前,雨渐止,风也消停下来,转成南极常见的阴郁天气。我心里兀自庆幸。等我们登岛,七手八脚换好衣服(因为遍地都是一层滑溜溜的企鹅粪,脱裤子之类事颇不易)等待主婚人俄罗斯船长Alexey先生坐另一条冲锋舟抵达时,竟然出太阳了。抬头望,厚厚的云层中间融出一个窟窿,正好露出太阳,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我们登陆的海滩上!大家都惊呼真是老天帮忙。我们将事先定制的、印着婚礼标志的徽章发给众人,南非籍的摄影师Nicky小姐(她四个月前新婚,丈夫Colin先生也是探险队一员,是船上的地质学家)忙帮我们挑一块干净扁平的大石站上去。船长到位,典礼开始。极地料峭,我们虽身着薄衫,但有阳光驱走大部寒气,竟不怎么感到冷。
以下是我们事先斟酌过、当时由船长宣读的证婚词,翻译如下:
“何聪聪和任宁——欢迎来到你们的婚礼!感谢你们给Ocean Endeavour号和她的船员们这个机会,支持你们的爱的决定。
今日,我很高兴能作为Ocean Endeavour号的船长,在此主持二位的婚礼。
何聪聪和任宁,你们即将开始一段精彩的人生旅程。尽管前路漫漫,但希望你们能成为替彼此指引方向的罗盘,共同建立一个叫做“家”的宁静港湾。
何聪聪,你愿意认任宁为你的旅伴、你的丈夫,和生命中最好的朋友么?
(HCC小姐答,我愿意。)
任宁,你愿意认何聪聪为你的旅伴、你的妻子,和生命中最好的朋友么?
(我答,我愿意。)
你们今日交换之戒指,是二位深情的象征。希望它时刻提醒你们此时此地之誓言,以及只要你们二位同舟共济,便能成就一段多么饱满、无忧而完整的人生。
任宁,请将戒指戴上何聪聪的手指。
(HK君把盛着戒指的托盘拿近,我为HCC小姐戴上戒指。)
何聪聪,请将戒指戴上任宁的手指。
(她帮我戴上戒指。)
何聪聪和任宁,受二位授权,我必须荣幸地宣布,你们今日结为夫妻。
(对我说)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啦!”
于是,在现场所有朋友、船员、探险队员、金图企鹅、阿德利企鹅、帽带企鹅、象海豹、瓦德尔海豹、信天翁和海燕的见证下,我吻了HCC小姐,终告礼成。她在仪式中数度落泪,我倒是不知怎么笑得合不拢嘴(也许是由于船长喉音浓重的俄式英语),所以有几张照片拍得好像是我行骗得逞洋洋得意,HCC小姐则梨花带雨……仪式结束,倒香槟庆祝,又换了几处地点拍照。Nicky小姐与英国摄影师Simon先生,以及在场所有朋友的相机、摄影机都从不同角度记录下了这段时光。拍完,他们特意散去,把整段海滩都留给我们俩静静地独处一会。
一日活动结束,都有例会回顾当天所发生之事。今日例会上,Cheli女士向全体乘客宣布了我们结婚典礼的消息,放了Nicky小姐所摄的照片,所有人都鼓掌祝福。我们也把带来的喜糖放在船上的接待处跟大家分享。晚饭时间,餐厅经理Alex先生帮忙安排了一张位置最佳的大桌,我们邀请了Franny小姐与Nicky小姐一同入席,开了那瓶自上船第一天就在房间里的香槟,H君亦取来一瓶上好阿根廷红酒助兴。酒足饭饱,忽然Alex先生托着一个硕大的乳白色方形婚礼蛋糕,后面跟着Cheli女士、船长和其他这几天朝夕相处的探险队员,哼着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走过来。这真是意外惊喜!餐厅里吃饭的其它乘客也涌过来,我们象征性地切下第一刀,又在所有人的起哄中“亲亲”。
回想起来,这次“南婚旅嫁”虽然有些安排仓促欠周之处,也有细节部分由于种种限制而不得不妥协,但因为收到了许许多多来自新朋友、探险队员、船员、甚至陌生人的帮助和祝福,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走在船里,不认识的乘客纷纷贺喜,握手合影都忙不过来,简直是明星待遇。一位印度先生Sethu,是金奈(印度第四大城市)一所女子学院的校长,研究女权。他高兴极了,不知合影了多少张,末了还来找我要婚礼的正式照片,说正在出一本书,想把我们写进去。
后来才知道,恰好在尼科湾,2002年12月,美国长距离游泳选手琳恩·考克斯(Lynne Cox)在近零度的海水里花25分钟游了两公里——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困难的挑战。我们碰巧选(或者说是老天爷挑的)了这个地方,也准备共同跨越人生中的障碍。船上每晚都会将下一日的行程发到房间,每次皆附一段“名人名言”。今晚的“明日行程”下是约翰·斯坦恩贝克(John Steinbeck)的话。这位作家写过《愤怒的葡萄》和《人鼠之间》,得过诺贝尔奖,HCC小姐与我早两年还同ZWD小姐与PFK先生一道去参观过他在旧金山附近的故居。
他是这么写的:
"A journey is a person in itself, no two are alike. And all plans, safeguards, policies, and coercion are fruitless. We find after years of struggle that wedo not take a trip; a trip takes us."
翻译过来就是:
“就像人的各有不同,没有两次旅行是相似的。所有的计划、措施、规则和强求都是徒劳无功。饱经世事多年之后回头看,你会发现不是我们安排了旅行,而是旅行造就了我们。”
说得多好。
(文集题图均为本人拍摄。连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