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赛
我的面前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又有一盏明灯。
明灯的下面是一串脚印,围着一张台球桌。
从我上过的那个中学往西,步行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一条胡同。里面有扇贴着封条的小门,布满了蜘蛛网。没有路人会存心在这里驻足。或许,居委会的大妈记得,这个通向地下室的入口,曾经也总有人进进出出的。尤其是在晚上。
我的朋友小秦那时候就在地下室里上班。他是湖北来的打工仔,与我偶然认识。每天上午10点到夜里2点,小秦操纵着那台简易的电脑,控制着十几张桌子上空的灯泡,负责为切磋台球的男女们计费。台球城常来光顾的是附近的居民和学生。我也去,在空闲的案子上打,不花钱。
在我专心打球的时候,小秦喜欢乱翻我的书包。吧台上堆满了数理化、政治、英语。他常干的事是检查我的作文,从中挑一两个错别字什么的。
高中的我喜欢旷课,晚自习经常失踪,周末补课老师总见不着我。所以我的台球技艺是从无到有,迅速提高了。我享受独自打球的感觉,旁若无人的和谐。渴了喝口小秦泡的茶,饿了让小秦冲包方便面。自费娱乐的人们都以为我是这儿的老板呢。直到有一天,真的老板来了。一个胖子—这一点证明我当老板还不够资格—从轿车里走出,还擓着一位窈窕许多的,来的地下室,当场抓住了我。胖子对我还算客气。因为他以为,只有称霸一方的痞子敢打黑灯球。他扣了小秦50元工资。我很过意不去。
我还记得和安小姐打球。忘了说了,该地下室由两部分组成:右转是万荣台球城,左转是万荣歌厅。安小姐在歌厅工作。她看上去20多岁,挺漂亮的。其实,她和我那年都是17岁。
某日,我发现案子上多了个烟盒,问安小姐是不是她的。她点点头,笑了。笑得有点儿天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有点儿骄傲。安小姐总没钱买烟。 她穷,只请我喝过一罐可口可乐。我也不宽裕,从没请过客。有一天她又没钱吃饭,逗我说:“带我去你家吃饭吧!”我那时较幼稚,给吓得目瞪口呆的。
还有一次,安小姐突然把球杆一扔,跳到柱子后。她惊恐,我诧异。他哥哥气势汹汹地杀将进来,指着柱子大骂:“......客人都等了七分钟了,迟到!......”她于是低着头向对门走去。我想,要是我有妹妹,我他妈无论如何不会骂她的。
几天后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和在万荣歌厅任职的李先生进行了交流。为维护体育的纯洁性和弘扬奥林匹克精神,我没有因为他是经理就消极比赛。结果,在他不情愿地配合下,我俩共同创造了万荣记录—九星:老李同志七个彩球一个没下,又先后将白球摔袋两次,欠我两球。可惜,安小姐不在现场。
常和我一起打球的还有我的同桌王X。我们算不上朋友。我那时是学业不佳,人际也差,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班里大多数同学和我一样,也包括王X。我还记得冬天的中午,我和他为了打球不吃午饭,穿著大衣—我穿绿的,他穿紫的—一高一矮踩着厚厚的积雪向西走去。“咯吱”,“咯吱”。难得的放松的心情。王X高考落榜后,就没和我联系。听说给复读了一年,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高三第一学期的国庆节,小秦送我一本字帖,还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希望我好好学习,为将来的生活和工作打下基础。再有就是劝我少玩点儿台球,叫我考上大学以后再来玩儿,他们陪我玩儿,周末就住在这儿,带女朋友来......
其实,我学习比小秦想像的狠多了。加上一些运气,挤进某高校。倒是万荣没能坚持到这一天,就在春天飞到头上的时候,关门了。我看到居委会贴在地下室门口的封条,但我不知道它关门的愿因。那年月,我们没有手机,寻呼机也没有。事情突然,想告别都来不及。
“咯吱”,“咯吱”。
我的面前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又有一盏明灯。
明灯的下面是一串脚印,围着一张台球桌。一切和一切都躺在上面,睡着我记忆的往昔了。
从那时起,我再没见过小秦,也没见过安小姐。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做事,伙食好不好。或许我们还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虽然身处不同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