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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几场雨,一场下得比一场大,一场下得比一场毫无悬念,让连日的沙尘天气一下不见了踪影。
这些日子,下班后我都会穿过古城的东南部,一个人沿长沙门路来到炮团附近走走,转悠一阵,再从金张掖大道下端沿东大街回返,时间固定,线路也固定,就是下雨,刮风,我也出来。这对平淡的日子和自己的身体,也许是一种调节。这些年,忙于工作,也得下了诸如颈椎病、胆囊炎、胆结石、脑供血不足引发的偏头痛等疾病,这种情况之下,只能通过走路来强健身子。于是常到郊外,到新拓建的金张掖大道上,看雨后澄明干净地蓝天和飘走的一朵朵流云,看路上的行人和飞驰的汽车,看在建的高楼、塔吊和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看淹映在树丛里的农舍和碧绿的田野干活的农人。当然还有东大山,远远地站在古城的东北方向,宛若一道屏风,又似一堵城墙,隐约中有一种超尘脱俗的俊逸之气。
很纯粹的走在路上,手机里散放着喜欢的音乐,我的步履不快也不慢,是匀速的,浑身都被湿润的微风缠绵着,很惬意。神经放松着,心灵自由着,一切都是散淡的,真有一种阿Q似的知足和俗民的胜利感。路上也有和我一样行走的人,一个人,或夫妻两人,或几个人,一身休闲打扮,穿着球鞋,在我身旁疾步走过,像一阵风,期望清理体内的热量库存。路是宽阔的路,也是笔直的路,呈东西走向。沿着这样笔直的线条,我的目光,也像风一样,扫过去,观看路上的一切。甬道边,绿色的草丛茂盛的升长着,于微风里翩翩起舞;那些丁香花、马莲花、还有桃花等争妍斗奇,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花儿,无餍地索取着光热的能量,艳艳的,煞是可爱;路两边的树木,是前年夏天才种植的,现在并不高大的树木已是郁郁葱葱,浓密的枝叶细碎着斑驳的阳光,也细碎着我平静的心情;树池中间,有一些高高立起来的石头,上面刻写着一些字,用红色的油漆涂了出来,很醒目。这些坚硬的石头也应这些文字携带了淡淡的文化色彩,成为了大道上最直观的载体;各种鸟鸣总是此起彼伏,宛如自然的和声,仿佛来自山野和大地深处,让人心旷神怡;一路行走,路面很好,身边的汽车、摩托车流不断,嗤嗤声不绝于耳。炮团的后墙很高也很长,墙头上插着亮闪闪的碎玻璃,墙里面是个隐秘的世界,让人充满了想像,墙内有一个很高的岗楼,总是端正着几个哨兵,偶尔他们会从岗楼里探出头来看,一脸的青春稚气。
多数时间,我是吃过晚饭出来,路上行人已经不多,只有城郊农民骑着摩托车,声音刺耳,风一般呼呼着就过去了,寂静的时候让人感到这一段路很空阔。在明黄的夕辉中行走,突然就想起了梭罗,想起了他的《瓦尔登湖》,想起了他曾说过:“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场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不比一张豆叶,一枝酢酱草,或一只马蜂更寂寞。我不比密尔溪,或一只风信鸡,或北极星,或南风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融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寂寞。”
反省自己,有多久没有抬头看天,有多久没有俯首察地?除了偶尔这样为健身走走,有多久没有听到真实的鸟语和花香?在城市的喧嚣和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中,我的感官已经麻木,心境也已倦怠。此时,在这样一种稍有的闲适中,似乎寻求了一处精神的出口,打开了一扇放逐心灵的窗户。走在路上,看长河落日炊烟氤氲,听鸟语啾啾人来车往,悟世事沧桑人生冷暖。也可以自在地放开步子,心安理得地想着别的心事,内心深处也就会触摸到一些柔软,麻木的神经也贴上一些生命的光芒与温情。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也需要这样。
2
对马路与人来说,天天走来回,也是缘分。炮团附近的这一段街道,以前我来得次数并不多。觉得很遥远,每次经过都是坐在汽车里,呼啦啦地就过去了,一切都是意念中飘逸涌动的影像。现在我每天都会从长沙门路沿金张掖大道绕过来,经过这里,这样既可锻炼身体又可欣赏沿途的街景。
这里属于古城的东大门,建筑全是二层的小楼,楼上住人,楼下是一家挨一家的军工用品店、工矿用品店、篷布制作店、汽车修配、东乡手抓店等等,林立的店铺挂满了各色的广告,使整条街充满了动感。我自东向西行进,就会经过炮团的大门。呈工字型的白色正门很高大,不管是远观还是近视,都给人一种严肃、稳重、大气的感觉。门口有持枪的卫兵笔挺的站立着,目不斜视,严肃而认真。门口立着一个标示牌,上写“卫兵神圣,不可侵犯”八个大字,更增添了几份军事机关的神秘色彩。从大门口望进去,是一条马路,两边栽种着各种树木,尤以松、杉之类的常绿树居多,看起来就是两排站立的士兵。
天空有些瓦蓝,一阵轻风携来一团絮状的白云,在牌楼房上空飘然而过。透过牌楼房可以看见,城市的楼群,在一天天长高。继续西行,依次可以经过:区委党校、交警队、武警支队、车辆就援中心、汽车物流交易中心、祁连山自然保护局、市法院、明星小学、华晨建材市场、鑫宝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天上人间茶府、河西制药厂、市中医医院、东关汽车站等。走到头,就到了东大街与东环路交汇的街心公园,再向南拐过去,就是东环路的芦苇池和木制栈道,一直走,就到了我上班的单位。一路走来可以看到很多旧建筑,有些破败和斑驳的墙体,还有生锈的铁栅栏,都无声的言说着它岁月的久远。当然也可以看到没有任何标示的新建筑,围起挡板,与马路隔开,有几幢已在封顶,听说政府在这里建了廉租小区,要城里的一些拆迁户搬来住。从客观上,也算是惠及了不少百姓,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到的这些在建的楼宇。一些市、区的行政单位也逐渐迁出闹市区,向周边扩散,把昔日的繁华热闹一点点地带向外围,俨然又在形成了一个新的城市群落。
路两边是并不高大的国槐,还有梧桐,树皮浅灰,树叶硕大。走在下面,很凉爽。街头的两边店铺,经常在换着容颜,有时是面馆,有时是汽配店,有时又是发廊和冼车行,快得让人诧异。在汽车物流交易中心门口右边,穿着橘黄马夹的清洁工人打扫下水井口的垃圾,此时没有人会关注她们俯首扫地的举动。大门的左边停着几辆大货车,货车下站立着很多人,不知争论着什么。大院里也是人来人往,物进物出,显现着一派繁荣。门房值班室里坐着一个老头,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无神地瞅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在物资回收公司,是一幅破败的镜像,原来本是物资局的下属企业,我有一个同学在这里当会计,那时效益很好。但在国企改制中,企业效益无论好坏都一股风地都卖给了私人,仿佛只有卖企业才是改革,就如五十年代的公司合营一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是苦了买断后的工人了,下岗的越来越多,许多人生计都是成了问题,只能靠低保过日子。
因为东大街是主干道,路上的行人多,车子也多。我看到刷着绿色车体的3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不停地开门与关门,上人与下人,最终头也不回地向上秦镇的方向开去,只有卷起的一缕尘土消失在街的另一端。在东关车站路口的台阶上有一个报刊亭和几个水果摊,不论什么时候,这地方人最多,也最热闹。到了这里,我会禁不住地停下来看看周围的景致。几位老者坐在自带的马扎上,漫不经心地说话抽烟,满面的皱纹,刻写着饱经风霜的岁月。日子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了多少新奇与惊喜,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几个很时尚的女孩从停靠在路边的公共汽车里下来,拉着很大的行李箱,她们嘴里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其中的一个骂着很脏的话,另一个则发出了一声叹息,幽幽地,充满了无奈。我不知道她们是做什么工作的?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也有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还有的扛着行李,匆匆忙忙地朝车站里面走去,我知道他们是要去乘坐开往省城的班车。生活是一种奔波,他们的这种奔波也许更是为了一种生存。
在东环路与东大街交叉处的街心凉亭里,一些老人们弹琴的弹琴,唱歌的唱歌,也有几个老人伴着歌声翩翩起舞,那动作柔中带刚,刚柔相济。周围有一圈人在观看,彼此相互微笑着。栈道上的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立或勾肩搭背的行走,我经过了他们,他们经过了我。当然也有几个拉着和抱着狗闲逛的时尚女人,她们给狗起了一些柔情的名字,然后甜蜜地呼唤它们,好像在呼叫自己的儿女一样。她们大都说着浓重的甘州方言,带着大致相同的有些高傲的表情,一看就是金钱和时间相当富足的人。当然也有一些来城里干活的民工,满脸愁苦的蹲在路边的台阶上,吸着劣质的烟,看着过往的行人,想着自己沉沉的心事。每天司空见惯的景象,让许多来往的人不以为意。其实,这样的街景就是一幕画面,大家都是画中人,各自用自己的演技演绎着生活,也装点着街景。
天色走向灰暗,城市由喧闹走向安静。我依旧在马路边行走,正是在日复一日的行走中,我观看着不同的场景,体会着不同的故事。于是日子便这样的行走中流淌过去,湮没了昨天,又载来了明天。
3
这场雨来得很猛,从昨晚开始,雨一直下着,天地之间都被淅淅沥沥的雨声覆盖。我起身向窗外了望,远方是一片朦胧。雨线扯天扯地飞泻而下,落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让人的听觉充满了快感。
走下楼来,看到门房值班室新来的老头,提着一只塑料袋子,挨个给花和树施肥。那副细致样子,像在喂养自家的一些鸡仔。看到我,老头脸上挂着亲切和善的微笑。我和他目光相视,点头微笑,表示问候。
穿行在连绵不绝的细雨里,无数打着伞的面孔和背影,在我的面前出现然后消失。我没有打伞,让雨淋着。一种很美的感觉。这也许缘自骨子深处的一种浪漫情致吧,与生俱来,而又挥之不去。雨中,街道两旁的槐树或者榆树欲发的生机,雨滴从树叶上轻轻划落,没有一丝声响。那些楼宇、还有高层上的塔吊都安静的矗立着,安逸而神秘地组成一幅巨大的静物写生,镶嵌在这湿淋淋的漫天雨幕中。穿梭般的汽车溅起串串水花,发出了剌剌的响声。街上已起了淤水,雨滴落下来,随时都可以看见小小的涟漪,像开满了花儿,瞬间消逝又瞬间重生……交替而来的层次使世界开阔了好多。雨水世界里,城市氤氲着一脉浓浓的生命绿意。
有人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因为见惯不惊了,自然就容易熟视无睹。但在这样一个个落雨的清晨,我沿着东环路的木制栈道往北边走,因为在仁和大厦下面,有几家面馆很不错,我常去那里吃早点。我一边走,一边新鲜地看着雨中的人们来来去去,他们议论着这一天的天气,连语气都是清爽的。一辆三轮车溅着水花,在雨中行进,车轮在水中扯起了两条短短的水带。蹬车的妇女用雨布包裹着自己,很吃力的前倾着身子。一个少女打着印有平安保险公司的雨伞走在我的前面,黄色细碎花格的裙子被风吹出一种很美的弧度。在公交车站点,她停下来左右张望,目光里充盈着饱满的等待。金安苑小区门口的包子店里,夫妻俩人一边忙碌着,一边用期待的眼神盯看着每一个过路的人。远远近近的行人,在雨幕中穿梭,有上班的,也有下班的,还有要出去办事的,他们的神情,都是是一种匆忙和慌张。路旁边的芦苇池,也散发出了少有的清香气息。原来那些污浊的泛着铁锈一样的池水也变的清澈起来,芦苇长的很茂盛。也许这里发生的一切变化都被我忽略了。于是,我站在芦苇池边,看着雨滴落入池水里的每一个细节,也看着池水容纳雨滴时的瞬间笑脸,那一层水气也是飘飘忽忽,向上弥漫开去,似乎想要表露什么?其实,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展现方式,只是不为人们注意,或者被轻意的忽视。
漫步雨中,看那些雨花。它们一次次凋败,又一次次开放,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又是那样的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