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银杏,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要数外婆家银杏湾的那棵。
那棵银杏的年龄已无处可考,据说湾里最老的老人,会依稀记得儿时亦问过当时最年长者同样的问题,答案却依旧是谜团。但银杏湾这个地名,却在后来被正儿八经地记录在地图上,成了名正言顺有处可寻有证可考了。
印象中的古银杏,主干粗壮,三四个大人手拉手,勉强可以抱住。至于枝干,虬曲苍劲,每一条树干独立出来,都可成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但树干并未有活力,棕褐色的树皮松松垮垮地套在树干上,皱巴巴的,好像早已枯死,甚至已经腐烂脱落。许是历经风吹雨打,或许是别的主观原因,比如说孩子调皮捣蛋什么的,毕竟这可是湾里孩子们的游乐场,是每天放学后必到之地,树的主干上大大小小的树洞很多,后来便成了飞鸟杂虫的栖息地,或是孩子们的藏宝地。记忆中的古树,十多年前便已是千疮百孔,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任岁月刻下深深的痕迹,奄奄一息,却始终与命运相抗争。譬如这古银杏,虽寒冬时节了无生气,但春风一吹,嫩绿的银杏叶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并于不知不觉中枝繁叶茂,绿树成荫,成了湾里人夏日纳凉、谈天说地的好地方;而到秋天银杏叶转黄的时候,金黄的叶子如那女子层层褶皱的美丽的裙摆,随着秋风翩翩起舞,一波翻过一波,煞是好看。而于层层叶子之间,早已是果实累累,一个个金黄的杏子在枝头跳跃嬉闹,一不小心闹过了头,便翻身跃到了树下馋孩子的口袋中,惊讶后的孩子欣喜若狂手舞足蹈,而别的小孩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直咽口水,这倒让那调皮的银杏果心中暗暗得意了一把。银杏果,当地方言“白果”,不仅是美味的坚果,也是疗效甚佳的药材。
说到古银杏,必然要说到的是妹妹。妹妹比我小三岁,姑姑家的女儿,很美丽精致温柔的一小姑娘。我们两家其实相距甚远,但一到放假,是一定要聚在一起的,儿时所有的游戏,都有两个人的影子,翻螃蟹,摘野果,打卡片,跳绳……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待在银杏树下,或捡扇形的最金黄美丽的树叶做标签,或在层层堆积的落叶中如寻宝般探寻着白果当零食,或什么也不做,就纯粹聊着那个年龄的烦恼与幸福,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有的时候,无奈被家人强硬地带回家,彼此都要哭得撕心裂肺,每次分离的场面一定是一个被父母在前拖着走,另一个则在后拼命追赶,直至家人许下一个又一个相聚的诺言才耷拉着头哽咽着勉强答应,情绪却怎么也是不好的。
只是后来的后来,各自求学,工作,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相聚的日子,便日渐稀少了。
只听说,古银杏又苍老了一些,很多枝干开始枯死,枝叶萧条之时,更显沧桑。前些年成为了镇上的重点保护对象,一块小小的匾钉在庞大的树干上,知道的人,却少之又少;
只听说,那个常年在外摆小摊卖小鱼卖旱烟自己省吃俭用却总对我俩姊妹大方慷慨的可亲可敬的老人,突然患病离世,在他终于打算不再奔波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
只听说,乡里的小学已经撤掉,再无孩子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地在树下写作业玩游戏,更别说爬树上掏鸟窝摘白果了,往日属于古银杏的欢乐,早已烟消云散。古银杏,就如那进入生命末年的年迈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旅途,孤寂地等待死亡的到来。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
听说,熟悉的人慢慢都走了,后来的来,完全陌生。
而当年一起捡银杏叶摘银杏果的妹妹,早已嫁人,相夫教子,生活安定,岁月静好。但我们却不知从何时起鲜少联系。
而曾对古银杏念念不忘的我,在纷纷扰扰的尘世生活中兜兜转转,生命中也开始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那些最简单的美好,却开始触手难极。经年已过,我却未曾再归。
但我知道,老银杏,会一直都在,以记忆中最原始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