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雪

不合时宜地,在夏天的清晨,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想去看一场雪的愿望,可是现在整个北半球都处于夏季,真要看雪,可能只能够买张机票飞往南半球了。

每当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时,我都会觉得自己快疯了,然后自己的心里就会出现两个小人不停地拉扯着,一个歇斯底里地说,“你只活一次,能发疯的时候就去发疯吧!”一个正襟危坐,深深沉沉地吐出一句“你能怎么样呢?人世间的万般俗事,哪一件你能够逃得掉呢?疯,你能疯去哪里,回来不还是得一件一件面对么?”

我好像从小就容易在这两种不同的情绪中拉扯,纠纠缠缠,每一次都不知道这种情绪需要持续多久,才能在让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再次安定下来,可是当安定下来的时候,又会觉得惶恐,因为不知道骨血里的风何时又会将自己带入哪种几近疯魔的情绪中。

我就在那种疯魔和担心自己会再度疯魔的情绪中,来来回回折磨了自己许多年,渐渐学会了与它们和谐相处,告诉自己,如果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享受那片刻的安宁,兴许正是因为这样,我的性格里才带着许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决绝。

两手空空的人,是不能有太多虚无缥缈的梦想的,因为那会变成缠绕在身上的水草,越挣扎越能将你死死地拉住,把你拽进不见天日的泥淖中。我不知道这个梦诞生于何时,是小学看作文拟标题时,全班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出来?还是高中时,语文老师拿着我那全年级第一的语文答题卡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亦或者是大学时,明明只是写了一些无病呻吟的文字,便有老师说,“第一次见你,听到你的名字,我就觉得你很特别,看了你写的文章,更觉得如此。”

许多年过去了,我没有成为他们眼中那个一直闪闪发光的人,站在人群里,我既不特别,也不耀眼。偶尔有家里的弟弟妹妹问我“姐,怎么才能写好文章呀!”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觉得心虚,别逗了,让我来谈怎么写好文章,我怎么回答你呢?我没有继续自己的梦想,上一次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印刷出来,还是上大学的时候。

屈服于生存的压力,误打误撞进了广告行业,我能写啥呀!甲方让我写啥我写啥,他们会跟你说,文字得性感,得有感染力,得让别人一看到就觉得心跳加速,浑身发热……我听着甲方的话,常常陷入一种在写文案和在制造“西地那非”的混乱中,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更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到底是我解决掉了工作,还是工作解决掉了我。

当然,还有的时候,他们会跟我说,“你要不要‘参考’一下对标公司的广告文本,实在不行,咱们‘借鉴借鉴’也行。”我倒是想呀,可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优,怎么能够从良,说服自己去当一个不入流的小偷呢?

很多年前认识一个同样喜欢雪的作者,中南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同样生于湘西,同样热爱文学,同样贫困,同样不被家人理解。相同的境遇让我们成为朋友,但他比我勇敢,他坚持走了那条我曾经渴望成为职业的路,但是当他带着他新写的小说链接,出现在我的微信对话框时,觉得恍惚的,何止是我。他说“小谭同学,你可以买一本我的小说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不是想拒绝,但也不是那么爽快的能答应,只觉得喉头如同塞了一团乱掉的头发,进入一点空气便会觉得恶心,也不是恶心于他对我的请求,而是恶心那个行业我不曾深入了解的规则——原来一个承载着高洁灵魂的文本,需要那么低微的姿态才可以推销出去,以一杯奶茶的价格(¥12.5)便可以购买别人花了两年心血的作品。

那次之后,便是很长时间的失去联系,再次出现在朋友圈时,看见的便是他家人替他发出的轻松筹,他病了,我捐了钱,但没过几天就原路退回了,那笔钱他没用上,他走了,如同他喜欢的那句“人生如雪”一般,他的人生消融之后,便什么都不存在了,没结婚,没孩子,等再过几年,我们这些朋友也忘记他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便荡然无存。

我常常在想,我这样的人,长处在哪呢?相貌平平,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便是母亲和父亲开玩笑说,我长得越来越像村里那个话都说不清楚、胖成一个球的傻姑娘;也没什么特长,好漫长的时间里,我觉得周围的朋友谁都比我更加优秀,她们无一例外,有的看起来如同洋娃娃;有的笑起来会特别有亲和力;有的说起话来,银铃般的笑声便荡涤开来;亦或者,有的有独一无二的长处,画画、声乐、美术,这些我都不会。我唯一的优点好像就是能够安静地陪在她们身边,作为陪衬、客体,充当游离于她们生命之外的,绿叶。

但是在每一个跌入谷底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当留守儿童的许多年里,漫长的独自成长,我没有那么乖,但好像也没有学坏。经历过许多许多万不得已的时刻,也面对过很多很多的诱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底线。走过那么多无人问津的日子,即使只是躲在暗地里装聋作哑,好像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倔强。

可能我的生命就是这样不合时宜,如同盛开在山谷里的野玫瑰,我失去了被别人放在台面上的机会,却没被剥夺努力绽放的能力。所以我只能一边自卑又一边倨傲着,迎接一场又一场静默的盛开。

我只是此刻迷茫了,会好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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